第二日朝晨,卜誠起來,掃了客堂裡的地,把囤米的摺子搬在窗外廊簷下,取六張椅子,劈麵放著。叫渾家生起炭爐子,煨出一壺茶來,尋了一個捧盤,兩個茶杯,兩張茶匙,又剝了四個圓眼,一杯裡放兩個,服侍伏貼。直到早餐時候,一個青衣人手持紅帖,一起問了來,道:“這裡可有一名牛相公?董老爺來拜。”卜誠道:“在這裡。”接了帖,飛跑出去講。牛浦迎了出去,見肩輿已落在門首。董孝廉下轎出去,頭戴紗帽,身穿淺藍色緞圓領,腳下粉底皂靴,三綹須,白淨麪皮,約有三十多歲風景。出去行了禮,分賓主坐下。董孝廉先開口道:“久仰大名,又讀佳作,想慕之極!隻疑先生教員宿學,本來還這般青年,更加可敬!”牛浦道:“晚生山鄙之人,胡亂筆墨,蒙老先生同馮琢翁過獎,抱愧實多。”董孝廉道:“不敢。”卜信捧出兩杯茶,從上麵走下來,送與董孝廉。董孝廉接了茶,牛浦也接了。卜信直挺挺站在堂屋中間。牛浦打了躬,向董孝廉道:“小價村野之人,不知禮體,老先生休要見笑。”董孝廉笑道:“先生世外高人,何必如此計論!”卜信聞聲這話,頭膊子都飛紅了,接了茶盤,骨都著嘴出來。牛浦又問道:“老先生此番駕往那邊?”董孝廉道:“弟已授職縣令,今發來應天候缺,行李尚在舟中。因渴欲一晤,故此兩次奉訪。今既已接教過,今晚即要開船赴姑蘇去矣。”牛浦道:“晚生得蒙青目,一日地主之誼也未曾儘得,如何便要去?”董孝廉道:“先生,我們文章氣誼,何必拘這些俗情!弟此去若早得一處所,便可奉迎先生到署,遲早就教。”說罷,起家要去。牛浦攀留不住,說道:“晚生馬上就來船上饋送。”董孝廉道:“這倒也不敢勞了,隻怕弟一出去,船就要開,不得奉候。”當下打躬道彆,牛浦送到門外,上轎去了。
小弟董瑛,在京師會試,於馮琢庵年兄處得讀高文,渴欲一晤,以得識荊。奉訪尊寓不值,不堪悵悵!明早幸駕少留半晌,以便趨教。
至禱,至禱。
後事都是現成的,少不得修齋理七,報喪開弔,都是牛浦陪客。這牛浦也就有幾個讀書的人和他相與,乘著人亂,也夾七夾八的來往。初時卜家也還感覺新色,厥後見來的回數多了,一個買賣人家,隻見這些“之乎者也”的人來講呆話,感覺可厭,非止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