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一日,牛布衣病倒了,請大夫來,連續吃了幾十帖藥,總不見效。那日,牛布衣請老衲人進房來坐在床沿上,說道:“我離家一千餘裡,客居在此,多蒙教員父照顧。不想現在得了這個拙病,目睹得不濟事了。家中並無後代,隻要一個老婆,年紀還不上四十歲。前日和我同來的一個朋友,又進京會試去了,現在教員父就是嫡親骨肉普通。我這床頭箱內,有六兩銀子,我若死去,即煩教員父替我買具棺木。另有幾件粗布衣服,拿去變賣了,請幾眾師父替我念一卷經,超度我生天。棺柩便尋那邊一塊空位把我存放著。材頭上寫‘大明布衣牛先生之柩’。不要把我燒化了。倘得遇著個故裡親戚,把我的喪帶歸去,我在地府之下,也是感激教員父的!”老衲人聽了這話,那眼淚止不住紛繁的落了下來,說道:“居士,你但放心,說凶得吉。你若果有些山高水低,這事都在我老衲身上。”牛布衣又掙起來,朝著床內裡席子下拿出兩本書來遞與老衲人,道:“這兩本是我平生所做的詩,雖冇有甚麼好,倒是平生相與的人都在上麵,我捨不得埋冇了,也交與教員父。又幸遇著個厥後的秀士替我傳播了,我死也瞑目!”老衲人雙手接了,見他一絲兩氣,甚不過意。趕緊到本身房裡,煎了些龍眼蓮子湯,拿到床前,扶起來與他吃,已是不能吃了,勉強呷了兩口湯,仍舊麵朝床裡睡下。捱到早晨,痰響了一陣,喘氣一回,嗚呼哀哉,斷氣身亡。老衲人大哭了一場。
蔣刑房等他說完了,漸漸提起來,說:“潘三哥在監裡,前日再三和我說,聞聲尊駕返來了,意義要會一會,敘敘苦情。不知先生你意下何如?”匡超人道:“潘三哥是個豪傑,他未曾遇事時,會著我們,到旅店裡坐坐,鴨子是必然兩隻,另有很多羊肉、豬肉、雞、魚。像這店裡錢數一賣的菜,他都是不吃的。可惜現在受了累。本該竟到監裡去看他一看,隻是小弟現在比不得做諸生的時候,既替朝廷辦事,就要照依著朝廷的獎懲。若到如許處所去看人,便是獎懲不瞭然。”蔣刑房道:“這本城的官並不是你先生做著,你隻算去看看朋友,有甚麼獎懲不明?”匡超人道:“二位先生,這話我不該說,因是知己麵前無妨。潘三哥所做的這些事,便是我做處所官,我也是要踩緝他的。現在倒反走進監去看他,莫非說朝廷處罰的他不是?這就不是做臣子的事理了。何況我在這裡取結,院裡、司裡都曉得的。現在設若走一走,傳的上邊曉得,就是小弟平生宦海之玷。這個如何行得!可好費你蔣先生的心,多拜上潘三哥,凡事心照。若小弟幸運,這歸去就得個肥美處所,到任一年半載,當時帶幾百銀子來幫襯他,倒不值甚麼。”兩人見他說得如此,約莫冇得辯他,吃完酒,各自散訖。蔣刑房自到監裡答覆潘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