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嚴監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不轉頭。諸親六眷都來問候。五個侄子穿越的過來陪郎中弄藥。到中秋已後,醫家都不下藥了。把管莊的家人都從鄉裡叫了上來。病重得連續三天不能說話。晚間擠了一屋的人,桌上點著一盞燈。嚴監生喉嚨裡痰響得一進一出,一聲不倒一聲的,總不得斷氣,還把手從被單裡拿出來,伸著兩個指頭。大侄子走上前來問道:“二叔,你莫不是另有兩個親人未曾見麵?”他就把頭搖了兩三搖。二侄子走上前來問道:“二叔,莫不是另有兩筆銀子在那邊,未曾叮嚀明白?”他把兩眼睜的的溜圓,把頭又狠狠搖了幾搖,更加指得緊了。奶媽抱著哥子插口道:“老爺想是因兩位舅爺不在跟前,故此記念。”他聽了這話,把眼閉著點頭,那手隻是指著不動。趙氏倉猝揩揩眼淚,走近上前道:“爺,彆人都說的不相乾,隻要我曉得你的意義!”隻因這一句話,有分教:
外邊有人來候,嚴致和去陪客去了,返來見二位舅爺哭得眼紅紅的。王仁道:“方纔同家兄在這裡說,舍妹真是女中丈夫,可謂王門有幸。方纔這一番話,恐怕老妹丈胸中也冇有如許事理,還要恍恍忽忽,迷惑不清,枉為男人。”王德道:“你不曉得,你這一名如夫人乾係你家三代。舍妹歿了,你若另娶一人,磨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不安,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王仁拍著桌子道:“我們讀書的人,全在綱常上做工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說話。也不過是這個理。你若不依,我們就不上門了!”嚴致和道:“恐怕寒族多話。”兩位道:“有我兩人做主。但這事必要大做。妹丈,你再出幾兩銀子,明日隻做我兩人出的,備十幾席,將三黨親都請到了,趁舍妹目睹,你兩口兒同拜六合祖宗,立為正室,那個再敢放屁!”嚴致和又拿出五十兩銀子來,交與二位,義形於色的去了。
爭田奪產,又從骨肉起戈矛;
第三日成服,趙氏定要披麻帶孝,兩位舅爺決然不肯,道:“‘名不正則言不順’,你現在是姊妹了,妹子替姐姐隻帶一年孝,穿粗布孝衫,用白布孝箍。”議禮已定,報出喪去。自此,修齋、理7、開喪、出殯,用了四五千兩銀子,鬨了半年,不必細說。趙氏感激兩位舅爺入於骨髓,田上收了新米,每家兩石,醃冬菜每家也是兩石,火腿每家四隻,雞、鴨、小菜不算。
那一日,早上吃過藥,聽著蕭蕭落葉打的窗子響,自感覺內心虛怯,長歎了一口氣,把臉朝床內裡睡下。趙氏從房外同兩位舅爺出去問病,就告彆了到省會裡鄉試去。嚴監生叫丫環扶起來強勉坐著。王德、王仁道:“好幾日未曾看妹丈,本來又瘦了些,喜得精力還好。”嚴監生請他坐下,說了些恭喜的話,留在房裡吃點心,就講到除夕晚裡這一番話,叫趙氏拿出幾封銀子來,指著趙氏說道:“這倒是他的意義,說姐姐留下來的一點東西,送與二位老舅添著做恭喜的盤費。我這病勢沉重,將來二位回府,不知可會的著了?我死以後,二位老舅照顧你外甥長大,教他讀讀書,掙著進個學,免得像我平生,整天受大房裡的氣!”二位接了銀子,每位懷裡帶著兩封,謝了又謝,又說了很多的安撫的話,道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