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聽了,說道:“一個做貢生的人,忝列衣冠,不在鄉裡間做些功德,儘管如此哄人,實在可愛!”便將兩張狀子都批準,被告在外服侍。早有人把這話報知嚴貢生。嚴貢生慌了,自內心想:“這兩件事都是實的,倘若審斷起來,麵子上須欠都雅,‘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卷卷行李,一溜煙急走到省會去了。
話說眾回子因湯知縣枷死了教員夫,鬨將起來,將縣衙門圍的水泄不通,口口聲聲隻要揪出張靜齋來打死。知縣大驚,細細在衙門裡詰問,才曉得是門子通風。知縣道:“我至不濟,到底是一縣之主,他敢怎的我?設或鬨了出去,瞥見張世兄,就有些開交不得了。現在須是設法先把張世兄弄出去,離了這個處所上纔好。”忙喚了幾個親信的衙役出去商討。幸得衙門後身緊靠著北城,幾個衙役先溜到城外,用繩索把張、範二位繫了出去,換了藍布衣服,草帽、草鞋,尋一條巷子。忙忙如喪家之狗,吃緊如漏網之魚,連夜找路回省會去了。
敘些閒話,又題起嚴致中的話來。王仁笑著問王德道:“大哥,我倒不解,他家大老那宗筆下,怎得會補起廩來的?”王德道:“這是三十年前的話。當時宗師都是禦史出來,本是個吏員出身,曉得甚麼文章!”王仁道:“老邁現在更加古怪了,我們嫡親,一年中也要請他幾次,卻從未曾見他家一杯酒。想起還是前年出貢豎旗杆,在他家擾過一席。”王德愁著眉道:“當時我未曾去。他為出了一個貢,拉人出賀禮,把總甲、處所都派分子,縣裡狗腿差是不消說,弄了有一二百吊錢,還欠下廚子錢,屠戶肉案子上的錢,至今也不肯還,過兩個月在家吵一回,成甚麼模樣!”嚴致和道:“便是我也不好說。不瞞二位老舅,像我家另有幾畝薄田,日逐伉儷四口在家裡度日,豬肉也捨不得買一斤,每常小兒子要吃時,在熟切店內買四個錢的哄他就是了。家兄寸土也無,人丁又多,過不得三天,一買就是五斤,還要白煮的稀爛,上頓吃完了,下頓又在門口賒魚。當初分炊,也是一樣地步,白白都吃窮了。現在端了家裡花梨椅子,悄悄開了後門,換肉心包子吃。你說這事如何是好!”二位哈哈大笑,笑罷說:“儘管講這些混話,誤了我們吃酒。快取骰盆來!”當下取骰子送與大舅爺:“我們行狀元令。”兩位舅爺,一小我行一個狀元令,每人中一回狀元吃一大杯。兩位就中了幾次狀元,吃了幾十杯。卻又古怪,那骰子竟像知人事的,嚴監生一回狀元也未曾中。二位鼓掌大笑。吃到四更儘鼓,跌跌撞撞,扶了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