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有女孩子一向悄悄看他雕鏤, 直到他有所發覺,回顧規矩一笑, 手中的彎刀卻被她徑直拿去。他天然駭怪,但對上她冷僻矜傲的模樣, 竟不知如何問話, 半晌才吐出一句:“女人如果喜好, 就送給女人了。”
耳畔呼吸聲漸穩,父親寧靜睡去。成去遠起家時腳已痠麻,謹慎翼翼動了動,表示杳娘出去服侍,本身去了兄長的書房。
微小的點點亮光,垂垂靠近。
“兒已辭離職務,就留在家中照顧您,等春日泛暖,您就好了……”成去遠低低敘說,彷彿病榻上的人忽如嬰兒般脆弱無助,而建康眼下的時勢的確比外頭的長夜還要重,成去遠一時心亂,不由再度握緊了那隻手。
他立足原地閉目聆聽,終聽出幾次吟唱的是《詩》裡的東門之楊篇,歌聲驟停,他這纔回神。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降落的抽泣聲,他不由朝前走去。
成去非見她悲哀難忍,這纔想起上回《通典》一事,本忙於對付時勢,得空顧及當時疑慮,現在重拾於心,不免又生幾分猜想。
腦中卻不由憶起嘉平三十年的舊事來。也是上元節, 紅銅般的滿月在一片火樹銀花裡都失了光彩。他帶著幼弟成去之坐在高高的石橋上相偎相依, 他手中在雕鏤著一把木頭彎刀,幼弟則探出頭來,看無數河燈在暗中的長河裡高低起伏, 忽明忽暗。
“二公子不必在乎,公主就是這脾氣。”趙器看出成去遠的一絲難堪,成去遠已規複安靜,看著火線輕歎:“走吧。”
再四下望去,鬆柏如墨,風雪殘虐,她一人,更顯蕭索,便俯身替她重披了大氅,琬寧毫無發覺,看上去隻是個小小的人兒,孤寂萬分。
他俯身撈起,河燈內置薄薄紙箋,翻開來看,一行極標緻的小楷:潛寐鬼域下,千載永不寤。他藉著燈光一眼認出是賀琬寧的筆跡。
現在藉著雪光看,倒真有幾分貼切,她不言語,臉上滿是淚,成去非皺了皺眉,微微側眸朝木葉閣方向瞧了一眼,表示她:“我送你歸去。”
“你婚事過了,我便請辭,你我在家儘孝罷了。”成去非淡淡說,成去遠難掩驚詫,倘連兄長也退下來,朝中無人,他立室要如何安身立命?
那瞳孔是深不見底的寒潭,好似龐大而不成擺脫的夜。她忍不住想顫栗,卻不肯動,直直對上他的眼睛。
現在風雪漫漶,小小一盞河燈,彷彿俄然照亮過往,他的妻他的女兒都長眠於萋萋芳草下,再也不能開口說人間的話,墳頭表裡,六合有彆。成去非緩緩闔了眼,耳畔垂垂響起昏黃的歌聲,那聲音彷彿是從悄寂的水底漸漸升起來的,異化著嗚哭泣咽的風,動聽中又帶淒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