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而立之年的尚書令抬頭臥於榻上,偶然就寢,這顆心彷彿曆經浮沉滄桑,被打磨得堅固而篤定,這顆心,卻仍同少年時一樣,神馳著八荒無外,九服大同。而那遠在邊塞的一方大吏,又如何故伶仃之身,遊於豺狼之窟?這一樣給年青的尚書令以莫大的勇氣和感慨,現在外頭冷月當空,無聲照遍台閣,成去非不由再度回想起司馬門前的那場事情,心底汩汩流過一陣滾燙熱血,他始終清楚地曉得,仇敵來自於何方,又是如安在他麵前暴露獰短長的虎倀……
李濤再不敢多話,仍歸去安息。
涼州會不會亂天子不能掌控,可眼下,他的心到底是亂了,明日臨時急召朝會又如何?不過仍然是紛繁擾擾亂吵一通,主戰的,主和的,那個能擔負大任去平叛?那個必經一起風險去涼州迎柩?還未到麵前,英奴已覺耳畔嗡嗡直響,心頭倦怠。
直到他剛籌辦盥洗安息,外頭忽傳來一陣短促的腳步聲,伴著幾聲低語, 很快, 趙器的聲聲響起:“至公子, 宮裡來人了!”
“今上,涼州刺史李牧身受國恩,雖無大功,可一向死守邊塞,亦無大過,周將軍雖逝,有他主持大局,一時半會倒不至於就亂了套。”成去非思考半日才道,英奴神采仍鬱鬱,目中猶疑,“朕聽聞他母親便是胡人,他本人這些年同胡人亦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互市來往,非常頻繁,李牧這類封疆大吏,尚書令信得過嗎?”
“今上,能得三年五載安寧局麵,已屬可貴,邊疆之局麵,風起雲湧,瞬息萬變,恐吳、韓、孫、白,猶或難之。”成去非隻言片語間,又徒增天子不悅,英奴不想成去非竟也說出畏難之辭,固然這言辭所述亦並非虛言。
年青的尚書令麵龐有一刹的慘白,英奴略感訝然,冷靜看著他,緊接著表示他再讀第二份。
何時禦案上能擺上暢快淋漓的道道捷報?英奴不無哀思地想到,一樣是殷殷碧血無數,可結局老是如此這般尷尬,或許邊塞苦寒之地,真的像廟堂之上某些廷臣所言,棄之亦可?腦中此種設法雖隻要一瞬,英奴也更加這一瞬而感到哀思,不覺間眉頭漸漸攢至一處,如同峰巒凸起,眼底則是一片蕭索的鬱青色。
李濤素與成去非親厚,乃尚書令得力部屬,成去非也不相多坦白:“今上急召,遂留於內宮。”
英奴凝睇成去非很久,隻覺胸臆間沉悶到了頂點,不由踱起碎步來:“禍不但行,福無雙至,尚書令看眼下該如何是好?”天子的焦炙畢竟暴露一角,蓋因尚書令太久的長考不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