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過是一個無私的男人,她不過是一個無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期間,小我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但是總有處所容得下一對淺顯的伉儷。
柳原歎道:“這一炸,炸斷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蘇也愴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該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還長著呢!”柳原笑道:“你籌算替我守節麼?“他們兩人都有點神經變態,無緣無端,齊聲大笑。並且一笑便止不住。笑完了,渾身隻顫抖。
到了家,推開了虛掩著的門,拍著翅膀飛出一群鴿子來。穿堂裡滿積著塵灰與鴿糞。流蘇走到樓梯口,不由叫了一聲“哎呀。“二層樓上歪傾斜斜大張口躺著她新置的箱籠,也有兩隻順著樓梯滾了下來,梯腳便淹冇在綾羅綢緞的大水裡。流蘇彎下腰來,撿起一件蜜合色襯絨旗袍,卻不是她本身的東西,儘是汗垢,捲菸洞與賤價香水氣味。她又發明很多陌生女人的用品,破雜誌,開了蓋的罐頭荔枝,淋淋漓漓流著殘汁,混在她的衣服一堆。這屋子裡駐過兵麼?――帶有女人的英國兵?去得彷彿很倉促。挨戶洗劫的本地的窮戶,多數冇有幫襯過,不然,也不會留下這統統。柳原幫著她大聲喚阿栗。末一隻灰背鴿,斜刺裡穿出來,掠過門洞子裡的黃色的陽光,飛了出去。
香港的淪陷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成理喻的天下裡,誰曉得甚麼是因,甚麼是果?誰曉得呢,或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多數會顛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鼎新流蘇並不感覺她在汗青上的職位有甚麼奧妙之點。她隻是笑盈盈地站起家來,將蚊煙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
當天他們送她出去,流蘇站在門檻上,柳原立在她身後,把手掌合在她的手掌上,笑道:“我說,我們幾時結婚呢?“流蘇聽了,一句話也冇有,隻低下了頭,落下淚來。柳原拉住她的手道:“來來,我們明天就到報館裡去登啟事。不過你或許情願候些時,等我們回到上海,大張旗鼓的場麵一下,請請親戚們。“流蘇道:“呸!他們也配!”說著,嗤的笑了出來,今後順勢一倒,靠在他身上。柳原伸手到前麵去羞她的臉道:“又是哭,又是笑!”
流蘇擁被坐著,聽著那悲慘的風。她確切曉得淺水灣四周,灰磚砌的那一麵牆,必然還聳然站在那邊。風停了下來,像三條灰色的龍,蟠在牆頭,月光中閃著銀鱗。她彷彿做夢似的,又來到牆根下,劈麵來了柳原。她終究遇見了柳原。在這動亂的天下裡,財帛,地產,天長地久的統統,全不成靠了。靠得住的隻要她腔子裡的這口氣,另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小我。她俄然爬到柳原身邊,隔著他的棉被,擁抱著他。他從被窩裡伸脫手來握住她的手。他們把相互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頃刻的完整的諒解,但是這一頃刻夠他們在一起調和地活個十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