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壘是死的,船隻是活的,活勝於死,這是其一;其二,造船之費,遠比築堡養兵便宜;其三,本朝海疆萬裡,倭寇乘船而來,見縫插針,堡壘中官兵趕到,若無船隻,也隻能望敵興歎。不如以船製船,大造戰艦,裝設弩炮,將堡壘中的官兵練成水軍,接到警訊,船先入海,截斷倭人歸路,而後水陸並進,前後夾攻。倭寇一旦漏網,也可窮追猛打,使其死亡海上,不能返回老巢。久而久之,倭人必然不敢來犯。”
樂之揚聽得出神,不由心想:“寄父常說,音樂之妙,哀感頑豔,但我平生所見,唯有這個老者當得起‘哀感頑豔’這四個字。”
“我有甚麼體例?”樂之揚苦著臉說,“若不答覆,就要挨棍子。”
這時老者一曲拉完,停了下來,望著湖水呆呆入迷。樂之揚順勢上前,笑道:“老先生拉得好胡琴,不知可否賞光,上樓喝一杯薄酒?”
“羽士又如何?”朱元璋冷冷說道,“朕也當過和尚,不還是做了天子?和尚能當天子,羽士如何就不能伴隨太孫?”
朱元璋拈鬚笑道:“有何事理?”
“有一個。”落羽生漫不經意地說,“叫做《終成灰土之曲》。”
樂之揚又到秦淮河邊,找了一間裁縫鋪子,脫去道裝,換上一身青綢水紋織錦袍,踏一雙黑緞白底履雲靴,揹負越王斷玉真剛劍,頭戴北鬥抱月烏紗帽,腰纏一條茶青紋蟒嵌玉帶,左掛樂韶鳳留下的白玉玦,右插朱微所贈的翡翠笛,穿戴結束,對鏡照影,當真風搖玉樹、雲掩冰輪,翩翩佳公子,清閒世上仙。
樂之揚看那胡琴,忽而笑道:“老先生,敢問大名?”老者淡然道:“老朽落羽生,乾枯之落,羽毛之羽。”
“終成灰土之曲?”樂之揚一呆,“曲子很好,名字卻沮喪得很。”
樂之揚叫他戳穿心機,麪皮微微發熱。隻聽席應真又說:“朱元璋的目光,足以看出你的聰明,但憑這點兒小聰明,你還做不了東宮的伴讀。太孫信賴儒生、荏弱不武,兵戈用兵非其所長。朱元璋光陰無多,責備責備,當眾經驗太孫,未免有失過火。他的見地賽過太孫,那是理所當然的,而你矯飾聰明,對策賽過太孫,大大折損了太孫的皇威,其他皇孫見了,必然心生輕視。朱元璋連提三條奏章,本想你對答失策,藉端嚴懲,好為太孫立威,但你運氣太好,前後均無大錯。事不過三,朱元璋再如膠葛,未免無趣,乾脆把你送到東宮,一旦成為太孫的臣屬,你的聰明就成了太孫的聰明。哼,黃子澄陳腐墨客,哪兒又明白如許的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