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公子不善讀，訶責之，則夫人輒為緩頰。初猶遣婢傳言；漸親出，隔戶與先生語，常常零涕。顧每晚必問公子日課。徐頗不耐，作色曰：“既從兒懶，又責兒工，此等師我不慣作！請辭。”夫人遣婢謝過，徐乃止。自入館以來，每欲一出登眺，輒錮閉之。一日醉中怏悶，呼婢問故。婢言：“無他，恐廢學耳。如必欲出，但請以夜。”徐怒曰：“受人數金，便當淹禁死耶！教我夜竄何之乎？久以素食為恥，贄固猶在囊耳。”遂出金置幾上，治裝欲行。夫人出，脈脈不語，惟掩袂哽咽，使婢返金，啟鑰送之。徐覺流派逼側；走數步，目光射入，則身自陷塚中出，四望蕭瑟，一古墓也。大駭。然心感其義，乃賣所賜金，封堆植樹而去。

怊悵而歸。視鏡，則鳳仙背立此中，如望去人於百步以外者。因念所囑，謝客下帷。一日見鏡中人忽現正麵，盈盈欲笑，益重愛之。無人時，輒以共對。月餘銳誌漸衰，遊恒忘返。歸見鏡影，慘淡若涕；隔日再視，則背立如初矣：始悟為己之廢學也。乃閉戶研讀，日夜不輟；月餘則影複向外。自此驗之：每有事荒廢，則其容戚；數日攻苦，則其容笑。因而朝夕懸之，如對師保。如此二年，一舉而捷。喜曰：“今能夠對我鳳仙矣！”攬鏡視之，見畫黛彎長，瓠犀微露，喜容可掬，宛在目前。愛極，停睇不已。忽鏡中人笑曰：“‘影裡情郎，畫中愛寵’，今之謂矣。”欣喜四顧，則鳳仙已在坐右。握手問翁媼起居，曰：“妾彆後未曾歸家，伏處山洞，聊與君分苦耳。”劉赴宴郡中，女請與俱；共乘而往，人劈麵不相窺。既而將歸，陰與劉謀，偽為娶於郡也者。女既歸，始出見客，經理家政。人皆驚其美，而不知其狐也。

劉歸，假貴家廣宅，備客燕寢，灑掃光亮，而苦無供帳；隔夜視之，則陳列煥然矣。過數日，果有三十餘人，齎旗采酒禮而至，輿馬繽紛，填溢階巷。劉揖翁及丁、胡入客舍，風仙逆嫗及兩姨入內寢。八仙曰：“婢子今貴，不怨冰人矣。釧履猶存否？”女搜付之，曰：“履則猶是也，而被千人看破矣。”八仙以履擊背，曰：“撻汝寄於劉郎。”乃投諸火，祝曰：“新時如花開，舊時如花謝；保重未曾著，姮娥來相借。”水仙亦代祝曰：“曾經籠玉筍，著出萬人稱；若使姮娥見，應憐太瘦生。”鳳仙撥火曰：“夜夜上彼蒼，一朝去所歡；留得纖纖影，遍與世人看。”遂以灰撚拌中，堆作十餘分，瞥見劉來，托以贈之。但見繡履滿柈，悉仍舊款。八仙急出，推柈墮地；地上猶有一二隻存者，又伏吹之，其跡始滅。次日，丁以道遠，佳耦先歸。八仙貪與妹戲，翁及胡屢催促之，亭午始出，與眾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