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歸,彌自刻厲。一夜,夢宋輿蓋而至,曰:“君向以小忿誤殺一婢,削去祿籍,今篤行已折除矣。然命薄不敷任仕進也。”是年捷於鄉,來歲春闈又捷。遂不複仕。生二子,其一絕鈍,啖以菌,遂大慧。後以故詣金陵,遇餘杭生於旅次,極道契闊,深自降抑,然鬢毛斑矣。
久之,家人漸聚,從床下曳生出,足血淋漓,喪其二指。視室中財物儘空,惟當年破被存焉;遂以覆生令臥。又懼旬日複來,乃貨婢鬻衣,以足其數。至期女果至,急付之,無言而去。自此遂絕。生足創,醫藥半年始愈,而家貧寒如初矣。
司文郎
異史氏曰:“邪物之來,殺之亦壯;而既受其德,即鬼物不成負也。既貴而殺趙孟,則賢豪非之矣。夫人非其心之所好,即萬鍾何動焉。觀其見金色喜,其亦利之地點,喪身辱行而不吝者歟?傷哉貪人,卒取殘敗!”
狐適近村於氏。於業農家不中資,三年間援例納粟,夏屋連蔓,所衣華服半生家物。主意之,亦不敢問。偶適野,遇女於途,長跪道左。女無言,但以素巾裹五六金,遙擲之,反身徑去。後於氏早卒,女猶時至其家,家中金帛輒亡去。於子睹其來,拜參之,遙祝:“父即歸天,兒輩皆若子,縱不撫卹,何忍坐令貧也?”女去,遂不複至。
生告妻,妻亦喜,即市帛為之縫紉。女夜至,見臥具一新,喜曰:“君家娘子劬勞哉!”留金以酬之。今後至無虛夕。每去,必有所遺。年餘,屋廬修潔,表裡皆衣文斑斕,竟然素封。女賂貽漸少,生由此心厭之,聘方士至,畫符於門。女齧折而棄之,入指生曰:“背德負心,至君已極!然此何如我!若相厭薄,我自去耳。但交誼既絕,受於我者必要償也!”忿但是去。
異史氏曰:“女其仙耶?三易其主不為貞。然為吝者破其慳,為淫者速其蕩,女非偶然者也。然破之則不必其憐之矣,貪淫鄙吝之骨,溝壑何惜焉?”
既而場後以文示宋,宋頗相許。偶與涉曆殿閣,見一瞽僧坐廊下,設藥賣醫。宋訝曰:“此怪傑也!最能知文,不成不一就教。”因命歸寓取文。遇餘杭生,遂與俱來。王呼師而參之。僧疑其問醫者,便詰症候。王具白就教之意,僧笑曰:“是誰多口?無目何故論文?”王請以耳代目。僧曰:“三作兩千餘言,誰耐久聽!不如焚之,我視以鼻可也。”王從之。每焚一作,僧嗅而頷之曰:“君初法大師,雖未逼真,亦近似矣。我適受之以脾。”問:“可中否?”曰:“亦中得。”餘杭生未堅信,先以古大師文燒試之。僧再嗅曰:“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非歸、胡何解辦此!”生大駭,始焚己作。僧曰:“適領一藝,未窺全豹,何忽另易一人來也?”生飾辭:“朋友之作,止此一首;此乃小生作也。”僧嗅其他灰,咳逆數聲,曰:“勿再投矣!格格而不能下,強受之以膈,再焚則作歹矣。”生慚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