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又買異姓兒,私子之。延儒師,教帖括業。兒聰明能文,因令入邑庠;旋援例作太門生;未幾赴北闈,領鄉薦。由是金之名以“太公”噪。向之“爺”之者“太”之,膝席者皆垂手執兒孫禮。
偶以故自他裡歸,明月已皎,村外有公家亭園,騎馬牆外過,聞笑語聲,停轡,使廄卒捉鞚,登鞍一望,則二女郎遊戲此中。雲月昏蒙,不甚可辨,但聞一翠衣者曰:“婢子當逐出門!”一紅衣者曰:“汝在吾故裡亭,反逐阿誰?”翠衣人曰:“婢子不羞!不能作婦,被人驅遣,猶冒認物產也?”紅衣者曰:“索勝老邁婢無主顧者!”聽其音酷類小翠,疾呼之。翠衣人去曰:“姑不與若爭,汝男人來矣。”既而紅衣人來,果小翠。喜極。女令登垣承接而下之,曰:“二年不見,骨瘦一把矣!”公子握手泣下,具道相思。女言:“妾亦知之,但無顏複見家人。今與大姊遊戲,又相相逢,足知後果不成逃也。”請與同歸,不成;請止園中,許之。公子遣仆奔白夫人。夫人驚起,駕肩輿而往,啟鑰入亭。女即趨下迎拜;夫人捉臂流涕,力白前過,幾不自容,曰:“若很多記榛梗,請偕歸慰我遲暮。”女峻辭不成。夫人慮野亭荒寂,謀以多人退役。女曰:“我諸人悉不肯見,惟前兩婢朝夕相從,不能無關懷耳;外唯一老仆應門,餘都無所複須。”夫人悉如其言。托公子養屙園中,日供食用罷了。
葬後,以金所遺貿產,朋分而二之:子一,門人一。孝廉得半,而居第之南、之北、之東西,儘緇黨;然皆兄弟敘,痛癢又相乾雲。
金和尚,諸城人,父惡棍,以數百錢鬻於五蓮山寺。少頑鈍,不能肄清業,牧豬赴市若傭保。後本師死,稍有遺金,卷懷離寺,作負販去。飲羊、登壟,計最工。數年暴富,買田宅於水坡裡。
王由是奇女。又以母久不至,意其非人,使夫人探詰之,女但笑不言。再複窮問,則掩口曰:“兒玉皇女,母不知耶?”無何,公擢京卿。五十餘每患無孫。女居三年,夜夜與公子異寢,似何嘗有所私。夫人異榻去,囑公子與婦同寢。過數日,公子告母曰:“借榻去,悍不還!小翠夜夜以足股加腹上,喘氣不得;又慣掐人股裡。”婢嫗無不粲然。夫人嗬拍令去。一日女浴於室,公子見之,欲與偕;女笑止之,諭使姑待。既去,乃更瀉熱湯於甕,解其袍褲,與婢扶之入。公子覺蒸悶,大喊欲出。女不聽,以衾蒙之。少時無聲,啟視已絕。女坦笑不驚,曳置床上,拭體乾潔,加覆被焉。夫人聞之,哭而入,罵曰:“狂婢何殺吾兒!”女囅然曰:“如此癡兒,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觸女;婢輩爭曳勸之。方紛噪間,一婢告曰:“公子呻矣!”輟涕撫之,則氣味休休,而大汗浸淫,沾浹裀褥。食頃汗已,忽開目四顧遍視家人,似不瞭解,曰:“我今回想往昔,都如夢寐,何也?”夫人以其言語不癡,大異之。攜參其父,屢試之果不癡,大喜,如獲異寶。至晚,還榻故處,更設衾枕以覘之。公子入室,儘遣婢去。早窺之,則榻虛設。自此癡顛皆不複作,而琴瑟靜好如形影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