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這大半月來頭一次展暴露笑容,固然纖細難查,到底是令她心頭欣喜了很多,他說話的當口,穆清的目光細細拂過他略顯清臒怠倦的麵孔,終究逗留在一側的髮鬢,那處有兩根刺眼的白髮,鮮明異化在烏髮中,之前從未曾發明,該是這些日子新添出來的。算算他現在三十有五,合法盛年,竟已顯出白髮來,令她心頭非常緊揪了一把。
永興坊的宅子寬廣,又因穆清素喜平靜,故家仆也未幾置,眼下添出兩個半大小子來,另僻出一處偏院來安設,不免又要再進幾名家人。杜構、杜荷已改了口稱杜如晦為“父親”,他倒是拿出了幾分為人父的款兒來,特在弟兄二人出院前,嚴明申瞭然家風家規,並不準穆清給他二人置婢子,隻各配了一名伴讀的小廝,另粗使仆婦三人,隻作平常的灑掃清理,不作貼身奉侍。
現在她坐在青布馬車中,頭靠在身邊渾厚而熟諳的肩膀上,渾渾噩噩地盯著頭頂的青帳,腦中彷彿有太多的聲音在說話,卻聽不清一句。這些天來,進入她眼耳內的每一句話都成了一記悶雷,悶悶的全堵在心口。
十餘日前,自永興坊倉促離家的那日,穆清決然不會想到,僅短短十餘日,當她再度遙遙瞥見永興坊堅固渾厚的坊門時,竟是平白添了兩個兒子。
“你原是個聰敏孩子,既知錯了,這罰……”穆清上前兩步,扶起他一向躬著的身子,忽覺這張麵竟是像透了早已逃往關外的鄭官影,不但形象,更是有七八分的神似,這行事做派,亦如出一轍。頃刻間,她彷彿重回彼時,不覺失了失神。
杜構咬了咬下唇,冷冷道:“院中大家皆可明證,清楚是阿延不敬兄長,母親亦親目睹著他揮拳打人,下罰時又不計算原委,反倒是他罰得最輕,如此非論啟事,不分青紅,恕兒難服。”
穆清穩了穩神,深吸了口氣,“老子《品德經》,想來你開蒙時已學過,由本日景象來觀,約莫學得過分粗淺,或未得其精要。此中《水善》一篇,尤其首要,你便以‘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為題,行文一篇,莫要富麗說話,冠冕堂皇之語,深切為要。”
杜如晦將她冰冷的指尖握入本身的掌心,細心打量了她半晌,漸漸牽起了唇角,“我跑得脫麼?且說,又不是未曾跑過,不還是教你後腳就追來了麼?”
“阿構……”穆清如有所思地直視了他好一陣,“我若予你重罰,你可佩服?”
手劄帶予她的震驚尚未全消,下葬前一晚,杜如晦的決定更是令她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