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她朝著公眾端端一拜,極力留意住帶著哭音的嗓子,朗聲道:“家兄秉承父訓,萬事以民為先,心胸大義,現在也算得不負父訓,不負百姓。兄長遺言,但要魂歸金城,永久以金城為桑梓地,故本日諸位在此並非送他好走,倒是要接他迴歸故裡。若能得見麵前形景,兄長亦可含笑瞑目,七娘在此拜謝諸位,自此將兄長拜托鄉裡……”語畢她已泣不成聲,俯身長拜不起。
穆清到底不是油鹽不進之人,倘或許了旁的好處,諸如高官厚祿,財物犒賞之類,她倒一定肯受領,唯獨這立寺供奉,料定了她斷不會推拒了。
杜如晦謙恭地一退身,“某乃俗塵中人,究竟不敢在佛前拿大,還望大師諒解一二,勞苦這一遭,主持大事。”
兩人一齊按下話頭,杜如晦牽動了兩下嘴角,畢竟未說出甚麼來,隻以豐富暖和的手掌包裹起穆清教北風吹得冰冷的手,專注地瞧著她如有所思的神情,隔了片時,遊移道:“待回了長安,你便放心在家伴著四郎,愛做甚麼儘管去做便是,隻是無事少往宮中去,長孫氏,現在已非觀音婢,二郎亦非昔日的二郎,多有沾帶究竟不當。再教那起專好追求的小人纏上,遲早肇事上身。”
這一動唇角,在旁人眼裡許是連“笑”都算不上,於足有大半月未見她笑過的杜如晦而言,竟似是寒天凍地中忽臨了東風,吹開了冰雪中的第一春花普通。當下他大大地鬆弛下一口氣,“可算是有了笑模樣,前些日子,任憑我如何開解都無用,現在隻需提一提四郎,便能令你開舒了心胸,待我之心也可窺一斑了。”
杜如晦與穆清二人見狀,一個忙從馬背上躍下,一個自載著棺槨的馬車高低來,一齊雙手合十口中唱禮。
有人忍不住高撥出聲,接二連三的唱送聲漸次響起,直至連成一片齊截的高呼,“庾長史好走。”
他扶著穆清的後腦,重新將她攬入懷中,“我承諾你便是,前路還長著,你且睡一陣罷。”
他的話公然見效,穆清縮回眼底翻滾欲出的眼淚,吸了吸鼻子,想到離家時髦在繈褓中隻會吃和睡的小四郎,眼下也不知長成甚麼樣了,不覺勉強扯動了一下嘴唇,微微露了一絲笑意,一麵褪去厚重的毛氅。
此時穆清從馬車的窗格中探頭,任憑風雪在臉上混撞,淚眼迷濛地回望金城城關,腦中不竭地閃現上一次她至金城時的景象,她褪去大氅兜帽的刹時,庾立欣喜萬分的眼睛,及宅院中脆聲笑著轉出的葉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