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的帛謄寫得特彆慢，筆尖總往"禪"字上滴墨，把最後一橫暈成了淚痕。黃皓抖動手研墨，說洛陽的牡丹開得比成都早。我聞聲宮門外百姓的哭喊聲，俄然想起建興五年冬，丞相帶我去看城郊的麥田。新雪覆在麥苗上，他說來年開春就能抽穗。現在那些麥田該是金燦燦的了，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景耀六年的蟬吵得民氣煩。我坐在龍椅上數薑維鬢角的白髮，他正說到陰平險要，曹魏斷不會今後處進兵。黃皓在中間打扇，熏香嗆得人直咳嗽。散朝後去武庫查點兵器，摸到先帝的雌雄雙劍已經鏽得拔不出鞘。守庫老兵說成都本年雨水多，鐵器輕易生黴斑。厥後鄧艾兵臨城下時，我摸著宮牆上的裂縫，想起四十年前父親教我認"漢"字的景象。那天下著細雨，父親用佩劍在宮牆上刻字，石屑濺進我眼睛。"左邊三點水是漢江，右邊這橫是秦嶺..."他粗糙的手指劃過刻痕，我的眼淚把墨跡衝出道溝壑。

我生在亂世，記得小時候總被奶孃抱在懷裡，隔著窗欞看父親跨馬出征。建安二十四年的春季格外炎熱，漢中傳來的馬蹄聲震得成都城磚都在發顫。那年我十二歲，躲在宮牆背麵偷看父親穿戴金甲返來，甲冑上沾著血水和汗漬，在陽光下泛著刺目標光。他上馬時踉蹌了一下，我這才發明他左臂的繃帶滲著暗紅。馬弁要攙他，被他甩開手罵了句"老子還能騎馬斬夏侯"，聲音卻虛得像是從棉絮裡擠出來的。厥後醫官說箭毒入骨，父親躺在床上教我認輿圖，手指導在定軍山時直顫抖，把羊皮輿圖戳出個洞穴。

頭幾年上朝總犯困。蔣琬他們奏事的聲音像夏季的蟬鳴，嗡嗡地在殿梁上迴旋。有次議到南中兵變，我脫口問要不要把荔枝樹都砍了——客歲孟獲送來的荔枝蜜特彆甜。殿內俄然溫馨得能聞聲香爐灰落下的聲音，董允的笏板啪嗒掉在地上。丞相輕咳一聲，說陛下仁德，平叛當以攻心為上。散朝後他帶我去校場，讓我試著拉開先帝的牛角弓，弓弦勒得虎口生疼也冇能拉開半寸。落日把我們的影子投在箭垛上，丞相俄然說："先帝當年在長阪坡，就是用這張弓射斷了曹純的將旗。"我摸著弓臂上的裂縫，俄然感覺掌心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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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鬥過來。"父親用冇受傷的手招我，掌心還帶著鐵鏽味。我被他按著肩膀轉向文武百官時，能感遭到他手指在顫栗。那是我第一次站在章武殿前，青石磚燙得腳底板發麻，父親的聲音在耳邊隆隆作響："這江山，將來都是你的。"我抬頭瞥見他下巴上新添的刀疤，像條蜈蚣趴在髯毛裡。身後黃門俄然撞翻了銅鶴燈台，火苗竄上帷幔的刹時，趙雲將軍的披風已經卷著火團甩出殿外。我縮在父親袍角下，聞到他身上混著血腥的汗味，俄然想起前日獵場裡瀕死的麋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