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徐州那幾年最是煎熬。陶謙三讓城池時,我跪在堂前死活不肯接印。糜竺捧著官袍勸我:"使君不受,百萬生靈何托?"外頭饑民號哭順著風往耳朵裡鑽,到底還是接了這個燙手山芋。那年夏季特彆冷,護城河凍得能走馬車。我帶著簡雍挨家挨戶送炭,有個盲眼老嫗摸著我的鎧甲說:"使君的手比炭還和緩。"厥後曹操屠徐州,那些領過炭的人家吊死在城門上,白綾飄得像孝布。呂布那廝來投時,我讓出州府給他住,連床榻都讓了。陳宮暗裡問我:"真信得過此人?"我指著院裡的馬槽說:"困獸猶鬥,總得給人留條活路。"誰料他轉頭就奪了城池,那夜逃出下邳時,甘夫人抱著阿鬥跌在泥水裡,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張飛要歸去冒死,我抽了他一馬鞭:"留著命才氣報仇!"
托孤那日,孔明的手抖得比我短長。我說"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鄙人,君可自取",不是摸索,是至心的。阿鬥捧著藥碗出去時,眼神還像當年長阪坡阿誰嬰孩。孔明跪在榻前泣不成聲,我俄然想起他出山時不過二十七歲,現在鬢角也染了霜。最後看了眼案頭的蜀錦,上頭繡著"漢"字缺了三點水——這江山到底冇能湊成個完整的"漢"字。窗外飄進片桃花瓣,許是成都的春信到了。
夷陵連營七百裡,夜裡總聞聲烏鴉叫。馬良勸我防備火攻,我笑他多慮——這蜀道運糧不易,哪捨得燒?誰知那陸遜小兒真敢放火。逃到白帝城那夜,咳出的血染紅了半邊衣袖。躺在永安宮裡,聽著長江水聲忽遠忽近,想起當初在新野小城,諸葛亮指著輿圖說"待天下有變"。現在終究明白了,這"變"字要拿多少性命來填。有天夜裡夢見關羽乘船而來,綠袍子浸得透濕,他說:"大哥,江底冷得很。"驚醒時榻前燭淚堆成了小山。
閉麵前,恍忽回到了涿縣故鄉。母親在院裡曬桑葉,關羽張飛蹲在門檻上鬥蛐蛐。張飛嚷嚷著:"大哥快來,我這'黑旋風'要贏了!"關羽捋著假鬍子笑:"三弟的蛐蛐跟你一樣魯莽。"我摸著粗布衣裳笑出聲,本來最金貴的不是冕旒,是那年桃園裡冇喝完的半壇濁酒。樹影婆娑間,老桑樹的葉子還在嘩嘩作響,像是要把這幾十年的風雨都說儘。
我這一輩子啊,總有人說我是織蓆販履的窮小子翻身當了天子。可要真讓我本身說,倒甘願少些顛沛流浪,多幾年太常日子。記得小時候在涿縣老屋門口,常對著桑樹發楞,那樹冠大得能撐起五丈周遭,葉子嘩啦啦響著像要說甚麼。母親總說我愛說瘋話,可那會兒內心真覺著,這樹怕是要替我遮住半邊天的。七歲那年偷鄰居家的桑葚,摔下來折了胳膊,母親邊敷草藥邊掉眼淚:"你這孩子總盯著天上瞧,遲早要吃大虧。"現在想來,我這輩子可不就是吃了眼妙手低的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