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現在還記得東海王府後院的青磚縫，螞蟻排著隊把米粒往洞裡拖。那年我八歲，蹲在迴廊底下能看一整天。婢子春桃總說我傻，直到那天晌午她給我端酪漿，我爹曹霖的藤條俄然就抽在她小腿上。春桃跪著不敢動，血珠子順著青磚縫流，把螞蟻步隊衝散了。我爹邊打邊罵："小崽子看這些輕賤東西何為！"那藤條抽斷三根，厥後我才明白，他這是把對曹芳的怨氣都撒在我們身上了。

最後聞聲司馬昭在乾嚎："逆賊弑君！夷三族！"我想笑，血卻從鼻孔往外冒。他們抬我屍首時，懷裡的討逆詔滑出來，沾了血的"與朕同赴"四個字格外刺眼。厥後傳聞王經被滅三族，法場上他仰天大笑："老臣不負高祖！"司馬孚抱著我屍身哭暈三次，轉頭就勸曹奐禪讓。再厥後我墳頭柏樹長得歪七扭八，每到腐敗就有人聞聲樹洞裡傳出嘲笑聲。

二十歲生辰那天的日頭白得晃眼。尚書檯送來批紅奏摺，最上頭那本寫著"請加晉公九錫"。我數了數聯名的人數，比客歲請封司馬昭為相國時多了十七個。硃砂筆懸在"晉公"二字上，血珠子滴下來染紅了王祥的署名。案頭燭火"劈啪"炸響時，我俄然想起七歲那年，我爹逼我拿硯台砸死偷吃的狸貓。那方青玉硯砸在地上裂成八瓣，和現在這方摔碎的龍尾硯倒是班配。

"陛下好雅興。"司馬昭抽鼻子聞了聞，"這茶香倒讓我想起諸葛孔明的《出師表》。"他靴子上的馬刺刮過金磚，在我案前五步站定。我攥著奏摺的指節發白，俄然發明他腰間新換了把劍——劍柄上嵌的恰是客歲高句麗進貢的血玉。王沈的茶盞"噹啷"掉在地上，熱水濺在他袍角繡的鵪鶉上，倒像尿了褲子。

甘露元年開春，東堂的梨花落得蹊蹺。我召王經、王沈來議事，特地讓黃門換了蜀中的蒙頂黃芽。王經這老倔頭，說到諸葛誕在壽春舉兵，衝動得把茶盞往案上磕："司馬家把淮南軍糧換了陳米，這才逼反??文欽！"話音式微，外頭甲冑聲嘩啦啦響成片。司馬昭踹門出去時，劍鞘上的玉玨撞在門框上，碎碴子崩到我手背上。

夜裡我總溜到蘭台翻舊書。守庫的老寺人打盹時，鼾聲能把梁上的灰震下來。有天翻到孝獻天子起居注，說董卓廢立天子如弈棋。竹簡上的筆跡俄然扭曲起來，案頭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外頭梆子正敲半夜。司馬昭白日送來的蜜橘擺在案上，金燦燦的像堆小太陽。我掰開一瓣放進嘴，汁水濺在竹簡的"漢祚"二字上，洇成個血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