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讓我在宴會上洗馬槽。冰水滲進指縫的刺痛,倒讓我復甦很多。有次劉聰的獵犬把前蹄搭在槽邊喝水,我盯著它脖頸上的金鈴鐺,俄然想起東海王那匹叫"踏雪"的寶馬。那牲口最愛吃江南進貢的蜜漬楊梅,有次踢傷了餵它的寺人,被東海王親手射殺了。現在想來,亂世裡最不值錢的,大抵就是性命。
長安城的雪比洛陽更冷。我裹著狐裘坐在未央宮偏殿,看奏摺在案頭摞成小山。東海王司馬越派人送來三十車糧草,竹簡裡夾著張灑金箋:"聞弟喜讀《左傳》,特贈楚王介入圖一幅。"我把那幅畫扔進炭盆,火舌舔上青銅鼎紋的刹時,窗彆傳來短促的腳步聲。
三個月後傳來凶信時,我正在太廟擦拭先帝靈位。東海王的屍身裹著草蓆運回洛陽,說是突發惡疾暴斃軍中。他的親兵統領王景在殿前哭訴:"王爺臨終前握著虎符不肯放手..."我盯著棺木裂縫裡排泄的黑血,俄然聞到熟諳的苦杏仁味——和當年二哥暴斃時一模一樣。
我和太子銓被捆在馬背上往北走時,洛陽城的黑煙還冇散儘。路過大夏門時,我瞧見守城的老卒掛在旗杆上,腸子垂下來在風裡閒逛。太子俄然問我:"父皇,他們說天子有紫微星護體,是真的麼?"我冇答話,低頭瞥見本身破了的錦袍暴露絮棉,倒像是散落的星子。
刀鋒落下前,我最後想起的是永嘉三年阿誰春夜。苟曦帶著捷報衝進寢殿,說石勒在寧平城吃了敗仗。我們連夜登上朱雀門,看著城外點點星火般的營寨。苟曦指著最亮的篝火說:"那是前鋒營在烤全羊。"夜風吹來模糊的肉香,混著青草氣味,竟讓我想起少年時在邙山彆院聞到的初夏晚風。那是我最後一次感覺,這江山或許另有救。
太子銓死的那晚玉輪特彆圓。劉聰說要看我們父子相殘,扔了柄生鏽的短刀在帳中。我抱著渾身顫栗的銓兒,他後背的骨頭硌得我胸口生疼。"父皇,兒臣怕..."他最後這句話帶著哭腔,讓我想起他三歲時在禦花圃迷路,也是如許縮在我懷裡抽泣。厥後劉曜衝出去把太子拖走時,我咬破了本身的手腕,血腥味在喉嚨裡漫開,竟比當年喝的毒酒還要苦澀。
客歲臘月祭天,劉聰讓我披著羊皮跪在祭壇下。薩滿搖著骨鈴繞我轉圈時,我聞聲觀禮的匈奴貴族在嗤笑。飄落的雪片粘在睫毛上,恍忽間又回到八歲那年的元日大朝會。當時我躲在父皇龍椅後偷看各國使臣,於闐國進貢的白玉駱駝在殿外叮咚作響,波斯舞姬的銀鈴纏在腳踝上,比薩滿的骨鈴清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