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年暮秋,我站在長安城頭看蜀軍退兵。暮色裡飄著細雨,司馬懿的玄甲軍像黑雲壓著渭水。有兵士在城下唱《東山》,調子淒厲得讓民氣慌。回洛陽路上顛末郿塢,當年董卓修的城牆裂開道兩丈寬的口兒,野草從裂縫裡鑽出來,長得比守城弩還高。
我出世在建安十一年,那會兒鄴城的宮殿還冇現在這麼氣度。祖父曹操剛從官渡返來不久,鎧甲上的血腥味還冇散儘,父親曹丕在天井裡舞劍,劍鋒掠過柳葉的聲音我到現在都記得。母親甄氏抱著我站在廊下,她的衣袖被風吹得鼓起來,像是要帶著我飄到天上去。當時候冇人想到,這個繈褓裡的嬰孩會經曆三場親人的葬禮,會在二十七歲那年接過傳國玉璽。
郭皇後總勸我多納妃子。她端藥出去時,裙裾掃過空中像片飄落的銀杏葉。我聞著湯藥裡的苦味,想起當年母親也是如許端著藥碗,成果被父親摔在地上。厥後曹芳出世那夜,我在西堂聞聲嬰兒哭泣,恍忽間覺得回到了建安年間。可惜那孩子冇活過三歲,葬在首陽山那天下著大雪,陪葬的玉蟬在雪地裡泛著青光。
父親總說我長得像母親。每次他這麼說完,總要盯著我的眼睛看好久。建安二十三年那場瘟疫要了姐姐的命,母親抱著我跪在祠堂三天三夜,膝蓋在青磚上磨出血印子。我記得她髮髻間插著的玉簪俄然斷了,碎玉濺到香爐底下,厥後父親再也冇讓人去找。那年我十二歲,第一次明白深宮裡的眼淚比雨水還冷。
黃初二年春季,我在銅雀台瞥見父親把母親賜死的聖旨摔在地上。硯台砸在屏風上,墨汁順著金線繡的龍紋往下淌。母親死前托人給我捎來件素色披風,針腳細得看不見,領口繡著朵半開的芙蓉。那件披風我穿了七年,直到有天早朝時線頭俄然崩開,絲線垂在龍椅扶手上像條奄奄一息的蛇。
殺毛皇後那天,我在西園練劍。海棠花開得正豔,劍鋒掃過期花瓣碎成紅雨。她告饒的聲音被布團堵著,嗚哭泣咽像受傷的幼獸。厥後傳聞她宮裡搜出巫蠱人偶,頭髮是我的,心口插著七根銀針。實在我曉得那些東西是郭夫人放的,可她懷著我第三個孩子,我不能讓未出世的皇子沾上血腥。
諸葛亮第四次北伐的動靜傳來時,我正在華林園射鹿。箭剛搭上弓弦,急報就驚得鹿群四散奔逃。那支箭到底射出去了,釘在柏樹乾上嗡嗡作響。張合請戰那日,我在輿圖前站到半夜天,燭淚淌滿了青銅燭台。厥後傳聞王雙被斬,連夜從洛陽調去的糧草車在函穀關排生長龍,車轍印深得能蓄住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