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三年修海塘,我在工地上住了兩個月。那日正跟老石工學打榫卯,俄然望樓鼓響——潮頭比往年早了半月。民工們哭喊著往岸上跑,我抄起銅鑼往礁石上爬。親兵抱著我的腰嚎:"主上使不得!"我一腳把他踹進浪裡:"不想死就給我擂鼓!"
最後那半年,我把兒子弘佐帶在身邊理政。小崽子批奏章總愛畫烏龜,我拿戒尺抽他手心:"這天下事拿性命填出來的,不是給你耍墨的!"他哭著問:"阿爹,當大王非得殺人嗎?"我望著案頭父王的舊佩劍,俄然答不上來。
那年秋雨來得邪乎,錢塘江潮頭比往年高了三丈。我在湧金門城樓上督建石塘,民工扛著條石從腳底下過,像一隊隊搬食的螞蟻。工部侍郎湊過來嘀咕:"石材不敷,怕是要誤工期。"我解了玉帶扔給他:"去把王宮西牆拆了,石料全運過來。"當晚就有人往我院裡塞血書,說我壞了王城風水。我把血書攤在父王榻前,他笑得直捶床板:"拆得好!當年董昌修皇城樓,墳頭草都兩丈高了。"
父王那柄劍在我腰上掛了七年,劍鞘上的蟒紋都快磨平了。長興三年開春,我在靈隱寺後山練箭,羽箭剛離弦,就聞聲馬蹄聲撞碎滿山晨霧。親兵滾上馬背時額頭磕出血:"主上...主上嘔血昏迷了。"
兩軍在明州灣撞上那天,海風腥得嗆人。淮南樓船比我們高出半截,箭雨潑過來像蝗蟲過境。我蹲在舵艙裡啃冷胡餅,聽著箭矢"奪奪"釘在艙板上。親兵急得扯嗓子喊:"主帥!該放火鷂子了!"我舔掉指縫的餅渣:"再等等,等他們桅杆轉到東南向。"
即位大典前夕,我在父王舊書房發明個鐵匣子。裡頭滿是各地節度使的密報——最早那份是乾寧二年的,說我七歲殺馬僮動手太狠。最新那捲墨跡未乾,寫著"元瓘殺兄,恐失民氣"。我抱著鐵匣子在父王常坐的皋比椅上睡到雞鳴,醒來時鬍子上結的滿是冰碴子。
白玉圭塞進他手裡的刹時俄然斷了。老寺人捧著半塊玉圭要哭,我反手抽了他一嘴巴:"閉嘴!主上這是把半壁江山拜托給我了。"殿外黑壓壓跪著文武百官,雨點子砸在琉璃瓦上,跟當年砍陳詢叛軍時的血濺聲一個動靜。
我在鹽鐵司待了整三個月,把十二個渡口的船老邁秘聞摸得門清。臘月裡查獲台州商隊夾帶私鹽,我當著三百船工的麵,親手砍了領頭的右手。血濺在雪地上紅得刺目,有個老船工抖著嗓子喊"七郎君饒命",我攥著刀柄的手直顫抖,俄然想起父王教我的話:"殺人要趁手熱。"那天一共剁了七隻手,船埠上哀嚎聲驚飛了整片蘆葦蕩的野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