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年來正月十五,標兵來報說董昌派兵圍了嘉興。我站在城樓上啃冷掉的湯糰,芝麻餡粘在牙縫裡發苦。保全武拎著個血葫蘆似的俘虜上來:"將軍,舌頭撬開了。越州軍分三路,主攻方向在..."
秋收前接到長安淪陷的動靜時,我正在龍井山腳試新茶。驛卒滾上馬背,懷裡揣的塘報沾了血:"朱全忠...弑君..."茶盞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我扭頭問掌書記:"客歲給昭宗進貢的越綾,走到哪了?"
入秋得了咳疾,湯藥灌下去不見好。夜裡咳醒,見老鐘頭蹲在腳踏上打盹,斑白鬍子隨呼吸直顫。我伸手想給他蓋毯子,卻帶翻了藥碗。瓷片碎裂聲裡,故鄉夥蹦起來就摸刀:"有刺客?!"我倆對著滿地狼籍,笑得直不起腰。
開平三年春,太湖發大水。我帶著工部的人在湖州堤上守了七天七夜,官袍下襬結滿泥痂。第四日頭上,堤壩裂開三寸寬的口兒,民夫抱來棉被要堵。我奪過被子扔進水裡:"拆糧船!用米袋!"老丈跪在泥裡哭:"王爺,這是拯救糧啊!"我踩著米袋跳進決口:"命保住了,還怕冇飯吃?"
要說我這輩子最對勁的手筆,還得是退黃巢那場。廣明元年臘月,五十萬雄師壓光臨安地界。我帶著三百弓箭手在靈隱山上來回跑,樹梢掛滿各色旌旗。黃巢的探子在山腳轉了三日,歸去稟報說滿山都是伏兵。等他們繞道去歙州,我後背的衣裳都能擰出水來——哪有甚麼伏兵,滿是砍了樹枝紮的草人。
這仗打完,我在江邊撿到塊金漆剝落的船板。老鐘頭湊過來看:"將軍,這上頭刻的像是越王宮裡的紋樣。"我順手把船板扔進篝火:"燒了和緩。"
城破那日下著細雨,董昌穿戴龍袍吊死在鐘樓上。我踩著濕滑的台階往上爬,靴底粘著片金箔。解他脖子上的白綾時,發明上頭繡著五爪金龍——針腳歪歪扭扭,像是倉促間趕製的。
宴席擺在龍舌池邊,董昌披著件繡金線的赭黃袍,懷裡摟著個胡姬喂葡萄。我剛要施禮,他擺擺手扔過來個酒樽:"錢鏐啊,孤籌辦改元順天,你意下如何?"酒水潑在青石板上,出現的泡泡像極了那年鹽倉裡的硝石。
"將軍,回屋睡吧。"他手裡的燈籠晃得人目炫。我摸著冰冷的鎖子甲,俄然問:"你還記得新城糧倉阿誰疤臉男人麼?"老鐘頭愣了半天,拍腿笑道:"如何不記得!您一槍捅穿他脖子,血噴得跟過年殺豬似的。"
蒲月間,朝廷的敕封終究到了。宣旨的欽差是個白麪墨客,唸到"授錢鏐鎮海、鎮東兩軍節度使"時,手抖得絹帛直閒逛。接完旨我留他用飯,特地讓廚子燉了莧菜梗蒸豆腐。那墨客夾了一筷子,臉綠得跟菜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