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從善的信到了。信紙皺得短長,像是被水泡過又曬乾的。他說汴京的梅子酸得倒牙,說官家賜的宅子挨著汴河,夜夜聽獲得縴夫號子。信末筆跡俄然草率:"兄當早備樓船。"我盯著最後四個字看了半宿,娥皇起家添了三次燈油。
"念這些勞什子何為!"父王眼睛通紅,"去,跟陳將軍學佈陣!"他攥著我的手腕往外拖,玉扳指硌得我生疼。那年周軍剛攻破壽州,父王連夜逃回金陵,今後再冇穿過鎧甲。
那夜我翻出藏了三年的酒麴,在後院槐樹下埋酒。挖到二尺深時碰到硬物,竟是半截琵琶頸。木頭被蟲蛀得酥爛,隻剩"燒槽"二字還模糊可辨。我把殘木揣進懷裡,土坷垃掉進衣領也顧不上。女英倚著門框笑:"姐夫藏了甚麼好東西?"月光照得她半邊臉慘白。
被拖出夾壁時,天剛矇矇亮。曹彬的靴底沾著血泥,他接過降表卻不下跪。我解玉帶時,金鑲玉的卡扣如何也掰不開。最後是女英用銀簪子挑開的,她手指凍得通紅,簪頭鳳翅晃得人眼暈。
正月十五上元夜,宋軍總攻。我在澄心堂擺酒,請了十幾個老臣。燭台不敷用,拆了佛前的長明燈。酒過三巡,禮部尚書俄然嚎啕:"臣等願效死社稷!"老頭醉得站不穩,撞翻了屏風。屏風後是我新填的《臨江仙》,"櫻桃落儘春歸去"那句墨跡未乾。
實在最疼的是膝蓋。青磚地冷得像冰,可我甘願永久跪著當馬駒。那年秋獵,父王非要我射頭鹿。弓弦震得虎口發麻,箭偏了三分紮進樹乾。鹿群驚散時,我聞聲有人在笑。轉頭瞥見幾個武將湊作一堆,有個絡腮鬍的朝地上啐了口痰。
臘月廿三祭灶那日,曹彬圍了金陵。我在城頭瞥見宋軍連營百裡,炊煙比棲霞山的楓林還密。張洎說城內存糧可支三年,話音未落,就聽"轟"地一聲巨響。投石車砸塌了南門箭樓,碎石飛濺到我龍袍下襬。女英衝上城頭給我係大氅,髮髻被風吹得散了一半。
"娥皇?"我脫口而出。她驚得站起家,鬢邊步搖擺出一串銀光。厥後她說,那夜我袍角沾著槐花,活像話本裡偷香竊玉的登徒子。
第二年開春,大哥死了。說是暴病,可送葬那日我瞥見他指甲縫裡滲黑血。父王冇哭,站在靈前像截枯木。棺槨入土時,俄然飛來群烏鴉,黑壓壓罩住半邊天。我攥著娥皇的手,她掌心滿是盜汗。
"父王該立我為太子了。"大哥弘冀的聲音比劍刃還冷。他方纔砍下三叔的首級,那顆頭滾到父王腳邊時,眼睛還瞪著。我死死咬住乳孃的手,血腥味從指縫滲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