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簷角的冰淩化到第七茬時,李斯捧著韓非所著的《孤憤》跪在章台宮前。我翻開竹簡,嗅到函穀關外飄來的槐花香——那是韓國使臣入秦的日子。案頭堆著三摞絹帛:隴西郡的水災急報、楚王聯婚的國書、另有蒙恬從河套送來的匈奴頭骨標本。
雍城長街的雪混著血水,車轍裡卡著半塊金鎖片。我踩著結冰的台階走進蘄年宮,孃親抱著兩個嬰孩縮在鳳榻角落。她髮髻散了大半,俄然抓起玉枕砸過來:"你這忘恩負義的狼崽子!"我偏頭躲開,枕中藏的密函散了一地——是呂不韋寫給嫪毐的絹書,落款蓋著相邦大印。
車裂嫪毐那日,我特地讓人把他的舌頭釘在刑架上。五匹兵馬嘶鳴著奔開時,有個白髮老婦衝進法場撿了塊碎肉,厥後傳聞是當年在邯鄲賣黍餅的老王頭的遺孀。暮色裡下起了紅雨,趙高替我撐著傘輕聲道:"相邦送來二十車竹簡,說是要重修《呂氏春秋》。"
我躺在鹹陽宮的榻上,聽著遠處宮人降落的腳步聲。五十年了,那些刀光劍影的日子像竹簡上的墨跡,越久越恍惚,可邯鄲城破那天的血腥味,卻總在鼻尖揮之不去。
呂不韋的袍角掃過章台宮青磚時,我數著滴漏聲在竹簡上勾畫橫線。十三歲零七個月的人形玉璽,每天要蓋三百二十七個章,墨跡總沾到袖口。蒙恬悄悄教我認詔令裡的切口:"凡用硃砂圈出'製曰可'的,都是要調隴西守兵的。"
呂不韋在宗廟前捧著玉璽跪下時,我聞到他身上熟諳的沉水香混著血腥氣。鹹陽城頭的風捲著黑旗獵獵作響,遠處傳來囚車木輪的吱呀聲——那是二十七位反對我即位的宗室元老。孃親在珠簾後悄悄歎了口氣,她的指甲染上了秦國貴婦時髦的鳳仙花色。
長江上的風波掀得龍舟左傾三十度時,我攥著船舷青銅獸首,指甲縫裡嵌進青綠色的銅鏽。蒙毅說這是湘君作怪,我卻瞥見浪花裡浮沉著當年扔進井裡的嬰孩繈褓。那塊青鸞紋的綢緞泡得發白,裹著截湘妃竹——清楚是李斯上月遞的南郡密摺所用。
徐福第八次出海返來時,我正在試穿新製的金縷玉衣。這個方士鬢角也白了,卻獻上株三丈高的珊瑚樹,枝椏間掛著燕齊兩地童男的靈魂符。我摸著珊瑚上刻的蓬萊仙山圖,俄然發明某處海灣與琅琊台地形暗合——清楚是楚國舊貴族藏身的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