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捧著新製的度量衡銅詔版進殿時，我正在數燕地貢來的黍米。三百粒排成一寸，剛好卡死楚地的寬幅布帛。"那些儒生又在博士宮肇事？"我用心把韓地的陶豆摔在齊國的量器裡，碎碴子濺到趙高新製的官靴上。他跪著擦地時，後頸暴露道新奇的鞭痕——昨夜裡剛措置完私藏《詩經》的邯鄲商賈。

遺詔是在半夜口述的。李斯筆尖的墨滴在"兵屬蒙恬"的"蒙"字上，洇出個邯鄲土話裡罵人的形狀。我讓他重抄三遍，每遍都用心把"與喪會鹹陽而葬"的"葬"字少寫一橫——當年孃親在蘄年宮摔碎的玉枕上，就有這個缺筆的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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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儒那日飄著鵝毛雪。鹹陽郊野挖了七百個土坑，太史令顫抖著記錄死者籍貫時，筆尖的硃砂混著雪水化開，像極了當年邯鄲巷口的血冰碴。有個臨淄儒生臨刑前大笑："陛下焚書，可燒得儘天下人腦中的筆墨？"我奪過士卒的長矛捅穿他咽喉，熱血流到手腕上才發明鋒芒刻著"墨家相裡氏"的印記。

蒲月初三的日頭毒得能曬化銅人，我在蘄年宮階下跪接玉圭時，聞聲宮牆外有兵甲相撞聲。奉常剛唸到"加玄冕"，忽聽得東闕傳來尖嘯——三支鳴鏑箭釘在蟠龍柱上，箭羽纏著嫪毐的紫貂尾。

冠禮前夕，我蹲在太廟後殿擦劍。青銅映出簷角鐵馬閒逛的影子，有個黑影翻進窗來，懷裡抱著個哭泣的嬰孩。"長信侯要給小公子辦百日宴了。"黑衣人扯上麵罩，竟是三年後果醉酒被貶去驪山陵的郎中令。他脖頸有道新疤："太後宮裡的宦者令用砒霜酒毒我，可惜他不知我從小嚐百草。"

銅棺合蓋前，我右眼的血痂俄然脫落。透過三重漆繪的棺槨，瞥見胡亥正在撕扯蓋過璽印的絹布，李斯把蒙毅的頭顱塞進裝聖旨的銅匣，趙高拿鹿盧劍挑著扶蘇的衣帶在鹹陽宮柱上比劃。十二金人開端熔化，腳底淌出的銅水灌進鄭國渠，把當年阿誰刻著"疲秦"的青銅匣衝回了韓國舊都。

第一個滅的是韓國。王賁帶兵解纜那夜，我在鹹陽宮頂閣看星象。東北方的天樞星忽明忽滅，像極了新鄭城頭的燈火。捷報傳來時我正在試穿新的玄色深衣——衣衿暗紋是李斯設想的，把六國筆墨拆成雲雷紋。韓王安被押進鹹陽那天，我特地讓他穿戴當年進貢的雀羽裘遊街。

呂不韋的袍角掃過章台宮青磚時，我數著滴漏聲在竹簡上勾畫橫線。十三歲零七個月的人形玉璽，每天要蓋三百二十七個章，墨跡總沾到袖口。蒙恬悄悄教我認詔令裡的切口："凡用硃砂圈出'製曰可'的，都是要調隴西守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