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風帶著腥鹹的鏽味。李傕郭汜的叛軍圍城時,我蹲在未央宮後殿的台階上數螞蟻。那些舉著盾牌的兵士在宮牆外廝殺,喊殺聲順著磚縫鑽出去,和當年永樂宮簷角的風鈴一樣擾人清夢。尚書令士孫瑞抱著我翻過南宮城牆時,我聞到他官服上濃厚的血腥味。"陛下抓緊老臣的腰帶",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處所傳來。護城河的汙水漫過腰際,我俄然想起八歲那年掉進太液池的景象——當時岸邊伸來無數雙手,現在卻隻要這個白髮老頭在推著我往前泅渡。
建安年間流落官方的太醫吉平,某日拄著柺杖呈現在曬藥場。他盯著我搗藥的手看了半晌,俄然顫巍巍跪下來:"陛下這伎倆,倒像是華佗先生親傳的。"曬乾的忍冬藤在笸籮裡沙沙作響,我扶他起家時,發明他袖中藏著半卷《青囊書》,邊角處還留著當年許昌大火燎焦的陳跡。我們常在暮色裡對坐批評藥性,他說川烏的毒性在於根莖,我說朝堂的禍害始於民氣。
遷都長安那日,我蜷在顛簸的馬車裡數簾外的流民。有個跛腳老嫗抱著繈褓追著車駕跑,羽林郎的鞭子抽在她背上時,嬰兒的哭聲像刀尖劃過琉璃。夜裡宿在弘農行宮,我摸黑找到司徒王允的配房,他正對著輿圖抹眼淚。"太師說洛陽宮室燒了三月不滅,"我的聲音驚得他打翻了燈盞,"司徒,他們為甚麼要燒我的家?"油燈在磚地上滾了兩圈,映出王允臉上縱橫的溝壑。他跪下來替我清算衣衿,手指顫抖得像秋風裡的枯葉:"因為豺狼要磨鋒利齒,總要找個像樣的磨刀石。"
臨終那日格外腐敗。阿鸞扶著我去看新栽的第十三棵杏樹,枝頭已經結出青澀的果子。遠處官道上馳過一隊插著令旗的快馬,揚起的灰塵在落日裡泛著金紅。我摸著樹乾上的裂縫,俄然想開初平三年在長安城頭見過的朝霞——那天李傕的馬隊正在城外廝殺,血光把雲彩染得比嫁衣還豔。暮色漫過麥田時,我聞聲洛陽方向傳來鐘聲,恍忽間又變成了母妃宮中那串從未響過的青銅風鈴。
青龍二年的春分特彆和緩。阿鸞抱著藥簍從田埂上跑來,髮梢沾著蒲公英的絨毛。"爺爺!村頭王婆婆的風濕腿又犯了!"她仰起的小臉上沾著泥點,讓我想起四十年前阿誰追著馬車哭的嬰兒。配藥時發明少了一味秦艽,我提著藥鋤往南山去,在崖畔遇見采藥的老道。他指著雲海中若隱若現的峰巒說:"你看那山形走勢,可像邙山漢陵?"我順著他的竹杖望去,滿山新發的嫩綠早把前朝舊事遮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