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元年的驚雷劈開未央宮簷角時,父親正跪在宣室殿外。雨水順著他的玄色深衣往下淌,在白玉階上彙成細流。我躲在廊柱後數他背上的鞭痕,新傷疊著舊傷,像極了母親繡的百衲被。大司馬霍光拄著先帝賜的鳩杖顛末時,俄然高喊:"臣請陛下徹查衛太子舊案!"霍光的皂靴停在父親麵前,我清楚瞥見他腰間金印綬帶上的螭紋抖了抖。
史官在屏風跋文錄我咳血的次數。他們不會寫,今春新選的采女裡有雙酷似司馬良娣的眼睛。昨夜召她侍寢,燭光下卻看清眼尾多顆痣。我摔了玉枕,小宮女嚇得尿濕了地衣。真該讓那些儒生看看,他們筆下的仁君不過是條對著影子狂吠的老狗。
今晨梳頭時發明鬢角全白了。銅鏡裡的臉既不像父親,也不似祖父,倒像當年掖庭阿誰偷饅頭的孩子。史官在廊下記錄起居注,羊毫筆劃過翰劄的沙沙聲,讓我想起母親臨終前撕扯麻布的動靜。她最後的話是"奭兒莫哭",可現在這未央宮裡,連能讓我落淚的人都找不著了。
竟寧元年的和親聖旨,是王政君磨的墨。她腕上的翡翠鐲子碰到硯台,叮噹聲讓我想起司馬良娣的藥碗。當年為給她求醫,我冒雪跪在太醫署前,卻換來先帝一頓怒斥:"太子豈能為婦人失禮!"現在龍案上擺著呼韓邪單於的國書,狼頭徽記瞪著我,像在嘲弄帝王之愛畢竟抵不過江山社稷。
掖庭的老槐樹被雷劈死那年,我去了趟博望苑。殘垣間野狐竄過,荒草淹冇了當年蕭望之講經的石案。撫摩著崩裂的碑文,俄然聞聲有人喚"太子殿下"。回身隻見暮色蒼茫,烏鴉像墨點般掠過廢墟——本來那些教我忠孝仁義的人,都成了碑上的刻痕。
掖庭的黴味至今還粘在我的鼻腔裡。八歲前,我和母親住在漏雨的偏殿,宮人送來的飯食常常結著冰碴。母親總把熱乎的粟粥推到我麵前,本身嚼著冷硬的麥餅。那年上元節,我瞥見堂弟劉欽穿戴嶄新的狐裘從椒房殿出來,金線繡的雲紋在燈籠下泛著光,而我隻能把凍裂的手往補丁摞補丁的衣袖裡縮。
昭君出塞那日,我在城樓上瞥見她的紅大氅飄成一點硃砂。石顯說:"陛下聖明,此乃千秋之功。"我卻想起掖庭的舊事——母親為給我討件冬衣,曾給暴室嗇夫磕了三個響頭。本來非論胡漢,女人的運氣總逃不過被典當的了局。那夜我醉倒在蘭台,把和親的盟約撕成碎片,又一片片粘好。寺人的奏報說邊關暫安,可誰瞥見帛絹上我的淚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