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往洛陽的路上,我總夢見長江的浪頭。偶然是祖父站在船頭射虎,偶然是陸抗在沙盤前皺眉,更多時候是那些被我正法的人浮在水麵上朝我笑。有次在渡口歇腳,聞聲船伕哼著吳地的采蓮曲,我伸手想抓船舷外的水花,卻被鐵鏈扯得踉蹌。押送的晉兵轟笑起來,這時我才逼真地認識到,江東的太陽再也照不到我身上了。
頭一年秋獵,我在鐘山圍場射中頭鹿。正要上前檢察,俄然聞聲林子裡傳來馬蹄聲。二十幾個侍衛衝出來把我團團圍住,領頭的竟是中郎將李崇。那小子舉著滴血的劍說:"陛下,該換人坐龍椅了。"我這才發明貼身寺人早就躲到樹後去了。要不是丁奉帶著虎衛營及時趕到,我恐怕要交代在那片楓樹林裡。那天回宮路上,我盯著車簾外閒逛的火把,俄然笑出聲來——本來當天子,真得比誰都狠才行。
最後那夜下著凍雨,我在昭明宮裡把玉璽擦了又擦。傳聞王濬的樓船已顛末端三山磯,宮牆彆傳來百姓避禍的哭喊。俄然想起二十年前剛即位時,也是如許的雨夜,我摸著禦座上的蟠龍紋發誓要做複興之主。現在想來真是好笑,這龍椅扶手上嵌的夜明珠,倒映出的向來都是個癲狂的賭徒。
剛即位那會兒我是真想當個明君。每天天不亮就坐在太極殿聽朝臣奏事,把祖父留下的青銅鎮紙攥得發燙。那些老臣總說"先帝如何如何",我聽著刺耳,有次冇忍住摔了竹簡:"現在坐在龍椅上的是孤!"話一出口就瞥見張布那老東西縮了縮脖子,我俄然明白了甚麼——這朝堂上跪著的,冇幾個至心把我當天子。
最痛快的是甘露元年那場宴席。我把投降的晉將司馬伷捆在殿前,讓樂工奏《伐荊州》。司馬家的使臣嚇得尿了褲子,我踩著案幾大笑:"歸去奉告司馬炎,江東兒郎的刀還冇生鏽!"那天夜裡我醉倒在龍床上,恍忽瞥見祖父提著劍站在帳外。他說阿皓啊,我們孫家的氣數......前麵的話被更漏聲淹冇了,我伸手去抓,隻抓到滿把冰冷的月光。
真正瞥見晉軍戰船是天紀四年的冬至。那天本該在太廟祭祖,可江麵上俄然冒出數不清的帆影,像極了祖父說的赤壁連環船。我光著腳跑上石頭城,瞥見對岸的火把把夜空都燒紅了。張悌帶著哭腔說武昌丟了,我反手給他一耳光:"孤另有五萬海軍!"話冇說完喉嚨就腥甜——本來人在極怒時真會吐血。
永安七年阿誰夏天,丞相濮陽興帶著聖旨找到我時,我正在院子裡給母親煎藥。瓦罐裡的藥湯咕嘟咕嘟冒著泡,就像我突突跳的太陽穴。他們說孫休死了,要迎我歸去當天子。記得我捧著藥碗的手抖得短長,褐色的藥汁濺在青石板上,像極了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