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帝指尖撫過草圖上的網格線,驚覺那竟是按《周髀算經》比例縮放的設想圖,邊相沿算籌標記標註的受力闡發,與欽天監私語如出一轍。他俄然想起徒弟潘祖蔭講過的掌故:陳有福被押送當日,曾在午門石階上留下半截帶血的算籌,籌身刻著"算學無罪"四字,卻被禦史斥為"妖言惑眾"。
拂曉時分,雪霽初晴。養心殿簷角落下的冰珠,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暈,好像嘉慶朝數據房裡閃動的算珠。鹹豐帝握緊殘卷,忽覺掌心硌著焦黑的草圖邊沿——那不是傷痕,而是一個期間對匠人的虧欠,是數據與皇權碰撞時,迸裂出的最後一絲微光。
雪落無聲,已積三寸。鹹豐帝摸了摸腰間"克己複禮"的玉佩,忽聞遠處傳來匠人哼唱的俚曲:"算籌量草場,黃沙變綠浪......"那曲調與影象中熱河圍場的村歌堆疊,恍忽間,他瞥見嘉慶帝在瀛台試耕時,陳有福侍立一旁,手中銅製算籌刻著的"標準差置信區間"字樣,而道光朝的刑部大堂裡,一樣的算籌卻成了定他"混亂祖製"的罪證。
太和殿脊獸在風雪中昂然鵠立,龍首含著的冰珠似要吐出又嚥下。鹹豐帝昂首望向灰雲翻湧的天空,深覺紫禁城每一塊磚都藏著被碾碎的圖紙碎片,每一片瓦都壓著算籌折斷的聲音。而陳有福的鐵模草圖,不過是萬千匠人抱負的縮影——他們試圖用數據耕破期間的凍土,卻在先帝朝的北風中,連圖紙都被付之一炬。
雪越下越急,養心殿飛簷掛起冰棱。鹹豐帝踩著積雪走向乾清宮,靴底碾碎的冰碴聲裡,遠處補葺宮牆的匠人正用墨鬥放線,那繃直的墨線與草圖上的齒輪中軸線平行延長。他摸了摸袖中殘卷,俄然明白嘉慶帝為安在《算學興國策》中幾次講明"籌者,國之脈也"——算籌不是平常計算東西,而是測量天下、鞏固國本的根底,卻在保守者的猜忌中,成了匠人脖頸上的桎梏。
"數據房的《黃地盤畝清冊》裡,原該記取直隸七十二縣的泥土濕度,"安德海的聲音低得像漏風的窗紙,"可道光爺即位頭年,就將數據房併入各部......"他俄然噤聲,目光落在草圖左上角的焦痕上,那形狀像極了外務府火票上的燒燬印記,"陳匠人下獄時,主子曾見慎刑司的磚地被淨水幾次沖刷了三日......"
鹹豐元年正月初四,紫禁城的薄雪如碎玉般鞭撻在養心殿琉璃瓦上。奕詝(鹹豐帝)裹著狐裘,在東暖閣翻檢先帝遺物時,半卷泛黃的《算學興國策》自紫檀木箱滑落,鵝黃絹麵上"用籌不消權"的硃砂講明鮮明入目——那是嘉慶帝的筆跡,筆鋒間似有鋒芒未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