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值房內,周兆基的狼毫懸在鄂爾泰的《直隸水利疏》上方,擇要麼尾“卑職已習漢語三月”的字條被風掀起一角。他俄然想起上月考覈正白旗屯田數據,竟發明“畝產十石”的荒唐記錄——按《農政全書》演算法,直隸旱地絕無此等收成,細究才知是旗官依滿文舊例虛報,將“石”與“斛”混合。“八旗後輩若連‘十進製’與‘十二進製’都分不清,如何覈計民生?”他對著火盆長歎,火星濺在“錯判率降五成”的公示數據上,映得滿漢聯署的署名忽明忽暗,好似新舊軌製在數據陸地中的碰撞。
右翼宗學的朗朗書聲中混著算盤珠子的劈啪響,卻有八旗貴胄將算籌摔在《九章算術》講義上:“我八旗騎射為本,學這些漢人的‘奇技淫巧’何為?”教習王爾烈望著滿地狼籍的算籌,想起前日在六部走廊,正藍旗筆帖式富察明誠因數據覈算弊端,導致江南漕糧調劑耽擱——這些曾以“弓馬純熟”自大的後輩,現在連“百分比”換算都訛奪百出,更遑論用漢語撰寫數據擇要。宗學外的拴馬樁上,戰馬無聊地刨著凍土,與室內算籌落地的聲音交叉成舊期間的輓歌。
嘉慶十五年冬,正黃旗都統衙門內炭盆搖擺,正黃旗都統鄂勒哲圖將《漢語數據擇要練習冊》推至案邊,冊頁上“永定河築堤民夫三萬”的數字被紅筆圈得班駁。“真要讓我們旗人後輩學漢人的算籌?”他望著窗外打千存候的年青筆帖式,帽簷下暴露的鬢角還留著滿洲舊俗的“款項鼠尾”,卻捧著《滿漢合璧數據詞典》瑟瑟顫栗——這些曾以“國語騎射”為傲的後輩,現在連“民夫三萬”的漢字數字都寫得歪扭,更遑論用算籌覈計民生數據。
步軍統領衙門內,刑部送來的《滿漢司官共審案件錯判率》月報上,“錯判率升三成”的紅色講明刺目。周兆基查明,竟是鑲藍旗章京蘇完瓜爾佳氏看不懂漢語供詞,僅憑滿文翻譯斷案,將“田界膠葛”誤判為“盜匪劫糧”。更有甚者,借“過渡期”名義,在滿文底本中虛增“辦案辛苦銀”,被漢吏從數據勾稽中看破。當漢吏用算籌演示“銀糧兌換率”時,涉案旗官竟連“兩”與“錢”的換算都支支吾吾,透暴露耐久依靠滿文舊例的積弊。
當北風掠過景運門,吹起“治世鏡鑒”上的滿漢聯署名單,那些曾經隻識弓馬的名字旁,垂垂多了工緻的漢語數字,像極了積雪覆蓋下的嫩芽,在凍土中等候春季的算籌聲。嘉慶帝望著《滿洲實錄》譯本扉頁本身所題“八旗之強,不在血緣,在能隨世而變”,俄然明白,這場始於數據的竄改,早已超出了滿漢之辨——它是讓陳腐的八旗軌製在算籌的敲擊聲中,重新校準方向的治世之秤,稱量的不但是田畝賦稅,更是一個族群可否在期間海潮中站穩腳根的儲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