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顛末黌舍辦公樓時,我的腳仍然向石階上邁。拐上樓梯,來到熟諳的門前。
雜貨鋪上端的一間屋子最大,可容下一百來人,是茶社,之前早晨講評書,講三國水滸楊家將,合座聽眾如癡如醉。在我未出世前就被改作大鍋飯街道食堂,我四五歲時被改成朝陽院,畢恭畢敬儘忠毛主席,跳忠字舞。厥後成為造反牌照令部和攻訐“牛鬼蛇神反反動”的會場,被打倒的人戴了尖尖帽遊街從這兒解纜。我當時還不讓進這門,隻是踮著腳尖站在內裡石階上,焦急地等著內裡變出新花腔。厥後有好幾年掛了“學習班”的牌,“學習”的人一茬茬換,個個精力疲勞,臉上身上長起了黴點,氣味難聞。到70年代末,最後一批人纔不見了,每天早晨放上一個光刺刺的吵嘴電視機,擠滿大人小孩,鬨鬨嚷嚷,前麵坐凳子,前麵站凳子。
這都會四周綠蔭密掩的山裡,有很多達官朱紫的英式法度彆墅,本來住的是蔣介石的近臣、美國參謀,現在住的是共產黨的初級乾部。我向來冇去過那些地區,內心冇有這個對比,這是一個不屬於我的都會。
天井四周牆根和石角長年長著青苔,春夏綠得發黑,春季由青泛黃,帶點碧藍,枯燥的處所毛茸茸一片,潮濕的處所滑溜溜一順。二娃一家五口住著碎磚搭就的兩個鬥室間,在天井劈麵。二娃的媽,一個瘦精精的女人,拈起掃帚,掃門前的那一塊地。每次打掃,每次放開喉嚨罵,甚麼人都罵。不知為點甚麼小事,多少年前,我母親獲咎過她。她不想健忘這件事,歸正欺負我家,算政治表示主動。七上八落的說話,彷彿暗射性病,無頭無緒,我一點聽不明白。她丈夫從船上回家,發明她與同院的男人瘋瘋鬨鬨打情罵俏,就把她往死裡打,用大鐵剪剪衣服,用錘子在她身上砸碗,嚇得她一個月不說話,也顧不上罵我家。
他說他父親算“汗青反反動”,是以從小就絕了讀大學的但願。他和弟弟長很大了,還幫父親做爆玉米花活計,或給人擔煤灰,走家挨戶,南岸哪條冷巷他都熟。“那陣,你才這麼一丁點大,在地板上爬,拖著鼻涕。”他不屑地笑笑。
重慶人肝火旺,說話快猛,像放鞭炮,聲音高,隔好幾條巷子也能聞聲。重慶人起火不是虛張陣容,不到動刀子不罷休。南岸窮戶比城中間住民更樸重,腸子不會彎彎繞。相互投緣時,給對方做孫子做牛馬都行。城中間人會看風向,瞄出勢頭,不吃麪前虧,背後整人卻會整得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