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丞傳後敘

【註釋】

C

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7］，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8］，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勝利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前後異耳［9］。兩家後輩材智下［10］，不能告訴二父誌［11］，覺得巡死而遠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遠誠畏死，何必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12］，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13］，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14］。遠見救濟不至，而賊來益眾，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15］，人相食且儘，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所矣。遠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壞其徒俱死，獨蒙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為之邪？

張籍曰：“有於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25］。籍大曆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26］，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27］，好學無所不讀。籍時髦小，粗問巡、遠事，不能細也。雲：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遍，畢生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儘卷不錯一字。嵩驚，覺得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28］，無不儘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何嘗草擬。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29］，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厥後無不識者。巡怒，鬚髯輒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眾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眾泣不能俯視。巡就戮時，色彩穩定，陽陽如平常。遠刻薄父老，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今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30］。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雲。

愈嘗處置於汴徐二府［20］，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21］。其白叟常常說巡、遠時勢雲：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22］，賀蘭嫉巡、遠之聲望功勞出己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嚥！”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有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梵刹寶塔，矢著其上磚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以是誌也。”愈貞元中過泗州［23］，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平，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八［24］，男兒死耳，不成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私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