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四月,第三次到香港,我是帶著幾分感慨的表情的。從我在重慶決定了要繞這麼一個圈子回上海的時候起,我的心胸總有點兒衝突和抑悒――我決定了這麼走,可又怕這麼走,我怕香港會引發我的一些回想,而這些回想我是情願忘懷的;不過,在忘懷之前,我又極情願再複習一遍。
我出世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我還冇有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新加坡終究冇有去成,蕭紅不久就病了,她進了瑪麗病院。在病院裡她天然更其孤單了,但是她求生的意誌非常激烈,她但願病好,她忍著孤單住在病院。她的病相稱龐大,而大夫也荒唐透頂,比及診斷明白是肺病的時候就宣佈已經無可救藥。但是蕭紅自傲能活。乃至在香港戰役發作今後,夾在死於炮火和死於病二者之間的她,還是更怕前者,不過,表情的孤單,仍然是對於她的最大的威脅。
呼蘭河這小城的餬口也是呆板單調的。
至於那磨坊裡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則完整不曉得了。
他們或許會如許說,冇有貫穿全書的線索,故事和人物都是零瑣細碎,都是片段的,不是全部的有機體。
這一些不能設想了。
呼蘭河這小城的餬口可又不是冇有聲響和色采的。
或許你要說《呼蘭河傳》冇有一小我物是主動性的,都是些甘心做傳統思惟的仆從而又自怨自艾的不幸蟲,而作者對於他們的態度也不是純真的。她不包涵地鞭撻他們,但是她又憐憫他們:她給我們看,這些屈就於傳統的人多麼笨拙而固執――有的乃至於殘暴,但是他們的本質是良善的,他們不訛詐,不虛假,他們也不好吃懶做,他們極輕易滿足。有二伯,老廚子,老胡家的一家子,漏粉的那一群,都是如許的人物。他們都像最後級的植物似的,隻要極少的水分、泥土、陽光――乃至冇有陽光,就能夠儲存了。磨倌馮歪嘴子是他們中間生命力最強的一個――強得令人不由想歌頌他。但是在馮歪嘴子身上也找不出甚麼特彆的東西,除了生命力特彆固執,而這是原始性的固執。
呼蘭河的群眾當然多是良善的。
在廣州先住了一個月,餬口相稱慌亂;因為慌亂,倒也壓住了懷舊之感;但是,想要複習一遍然後忘懷的意念卻也始終未曾拋開,我籌算到九龍太子道看一看我第一次居住香港的屋子,看一看我的女孩子當時喜好約女伴們去玩耍的胡蝶穀,找一找我的男孩子當時用心請安彙集來的一些美國出版的連環畫,也想看一看香港堅尼隧道我第二次居住香港時的屋子,“一二・八”香港戰役發作後我們出亡的那家“跳舞黌舍”(在軒尼詩道),而特彆想看一看的,是蕭紅的宅兆――在淺水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