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記得,那是一隻傷痕累累的手,瘦骨嶙峋,粗糙汙黑,指甲裡滿是臭烘烘的泥巴。手的仆人已經墜馬倒地,兵器也不知了去處。那手從地上艱钜抬起,試圖去抓沈思的馬鐙――與其說是進犯,不如說是掙紮。順著那隻手,沈思看到了手的仆人,那是個二十幾歲的男人,顴骨高高凸起,皮膚黑紅,頭髮被血粘成一縷一縷貼在臉頰上。他叫甚麼名字?他家在何方?他可曾娶妻生子?每年春季,他是否也帶著妻兒趕著羊群唱著村歌,從一片草場遷徙去另一片草場?新紮的帳篷內裡也會有隻大黃狗在騰躍撒歡嗎……
從始至終,墮入鏖戰也好,慘被算計也好,窮途末路也好,晉王從未對沈思有過一絲苛責抱怨,乃至還想方設法說打趣話為他寬解。可越是如許,沈思越感覺煩惱慚愧。
餐食涼了,兩人誰也冇有動筷,各驕傲懷著苦衷。兜兜轉轉翻來覆去,沈思欠晉王的這筆情債是還不完了,隻能承諾下輩子吧……可兒死如燈滅,誰又見過下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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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悄悄聽著,眼眶發熱:“能與你並肩作戰至最後一刻,我亦無憾無悔!”他抬頭乾了杯中酒,將酒杯重重一擲,“今晚大好月色,有酒有肉,守之,不如我來舞劍替你掃興吧。”
當年同拜曾倉先生門下,論兵法戰陣的成就,沈思自認不輸衛悠,可說到算計機謀,他是萬不及一的。此番委實是他過分自大了,自大地覺得本身對衛悠其人瞭若指掌,殊不知恰好因了這份“自發得”,反被對方玩弄於了鼓掌當中。
晉軍被困城中,內無糧草,外無馳援,缺醫少藥,有的,隻是一封封來自晉原各地的軍情奏報,盂州垂危!汾州垂危!晉陽垂危!
戰風玄色的外相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四蹄潔白如雪,它溫馨地鵠立在那,眼神和順地望向沈思。沈思漸漸放下刷子,悄悄抱住了馬的脖子,一人一馬相互依偎著,久久不語。
一個,兩個,三個……數不清的頭顱帶著飛濺的血花滾落灰塵,呲眉瞪眼麵孔猙獰,那些韃靼馬隊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他們冇馳名字,他們都是仇敵,他們十足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