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卻硬邦邦站在那邊:“攆啥?!俺來賣禳子!”
那一天,我像平常一樣,斜躺在躺椅上,悄悄搖著一把摺扇,一麵悠悠哉哉聽著馬三立的相聲,一麵偷偷瞄著鋪子裡獨一一個客人。
當時候我還小,還不能瞭解這句話飽含的深意。
他把旱菸袋在炕上“梆梆”敲著,說有一年趕山,他曾親目睹過一條水桶粗的大蛇,懶懶地躺在半山腰上曬鱗,那大蛇頭有水缸那麼大!他還見過一朵人那麼大的白蘑菇!那天剛下過雨,他翻過一條山溝,看到有人蹲在山溝裡,打著一把紅色的雨傘。走近一看:那不是人,是一株人高的明白蘑菇!我姥爺說得有鼻子有眼,聽得我的眼睛都直了:那水缸般粗的大蛇得有多大?老墳圈子又是啥樣的?我持續幾天做惡夢,夢到一條大蛇將我活吞了下去,漫山遍野都是人形的大蘑菇追著我,狼群在前麵嚎叫著,前麵攔著一條散落著人骨頭的野豬溝……
夜深了,姥爺眯著眼,用一段意味深長的話末端:“老林子裡,啥邪乎玩意兒都有,吃人的山魈(熱帶的一種猴子,這裡特指傳說中的山鬼)、墳包裡的毒蜂子、追著人咬的野雞脖子、鋪天蓋地的瘴氣、幾天幾夜也散不開的迷霧、能把人活活吸乾的白草耙子,但是最可駭的,還是人。”
我們剛纔說的是獵人行當裡的黑話,第一是套近乎,第二也是在確認對方身份,看對方是不是青頭、騙子,乃至是便衣。皮貨這行,好皮子多來路不正,明麵上惦記的人多,公開裡想黑你的人也多,搞不好就翻船了,不得不謹慎。
我一愣,細心看看他。此人上身穿戴軍大衣,下身套著一件變了色的皮褲,腳踝到小腿處綁著厚厚的綁腿,腳下蹬的是一雙皮烏拉鞋,皮膚烏黑,一看就是長年在大山裡打獵的獵人。山裡溫差大,寒氣重,好多人得了老寒腿,一年四時都得護著軍大衣。軍大衣裡鼓鼓囊囊的,掖著噴子(短獵槍)。這類人可不能獲咎,他們長年在大山裡野慣了,做人做事都按著山裡的端方來,一語分歧,當時就敢給你動刀子。但是他們手裡還真有好東西,也不往死裡認錢。你如果跟他處好了,他也真是掏心掏肺地幫你。
他抬高聲音,給我講起他當年在原始、荒蠻的大山深處打獵的故事,那悶熱、潮濕的老林圈子,散落著人骨的野豬嶺,占有著無數花花綠綠毒蛇的長蟲窟,美豔鬼怪的毒蘑菇群,小指肚般大小的土蜂子,彷彿永久也走不到頭的老墳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