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未落，項羽已然微微瞠目。

那歌喉極清越，卻也極冷徹、極凜冽，彷彿陣前的金戈殺伐一刹響回耳際，聲遏行雲——

項籍不由點頭，心頭泛上些微暖意。

“幼時偶間聽聞，便一向記到了現在。”她抬眸與他對視，眼裡一派清澈的安然。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她一字字續唱，嗓音愈見清冽，一派鏗鏘錚然，又模糊的慨然悲聲貫於此中，直是震聾發聵。

——優伶之流，習的不該都是些俚俗之曲，穠舞豔歌麼？

自太守府易主，他成了叔父的裨將，手綰兵符以來，世人畏敬，另有誰敢向他提此等事？

室中，項羽正踞坐在黑漆朱繪的曲幾邊，單手扶膝，神采是可貴的沉凝。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靈魂兮為鬼雄。”她清冽冽的嗓音緩緩緩唱，漸而不竭拔高，直至頂峰之處嘎但是止——

“緣何多年不忘？”他又問。

本來，這世上，竟真有如許一種感受，一見相知，傾蓋仍舊——

她神采摯切，慎重定定看著，凝眸對視：“身為楚人，本不該忘。”

她語聲疾處，他輪指急拂，像羯鼓頻催。

請他彈劍相和？——項籍微微一愕，全未推測這小丫頭的膽量竟比他覺得的還要大。

“好。”見他這副隨便不拘模樣，她語聲彷彿也在不覺間微微輕鬆了下來，繼而，少女姿儀嫻雅地斂衽起家，娉婷玉立。以後，倒是目光落向他，清波流轉的眸子裡漾了絲含笑，脆聲道：“阿虞大膽，敢請將軍為妾彈劍？”

靜了好一會會兒，他方長長歎了口氣，看著她道：“照這般看來，你的劍能學成那樣標緻的花架子，已是非常可貴了。”

“你不問，我是何苦衷？”他目光落向窗外一輪斜墜遠山的落日，道。

她語聲低處，他沉力小扣，似匕箸偶擊。

“怎是你來了？”他聽到她的聲音，微微訝異地抬了眼，神采卻也並不非常不測。

聞聲的頃刻，項羽驀地抬眼。

清豔動聽的少女，隻溫馨地垂著眼睫，並不言語——石公府裡，與她年紀相若的姊妹不知多少，數她麵貌最出眾，資質也最穎慧，以是自幼便教養得格外經心。

“阿虞的劍舞雖入不了將軍的眼，旁的技藝，卻尚值得一看。”她抬眼看向他，一雙眸子清波瀲灩。

這一年，項羽二十三歲，虞姬十三歲。

而十三歲這一年，猜中了他的複國之念，也賭定了他的意氣用事，因而步步為營，算計到了他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