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警悟地點頭,道:“祖上留些薄田,而我除了粗茶淡飯,彆無花消,刻刊著作,尚可支撐,不勞叔大操心了。”
適誌園裡早已打掃潔淨,閒雜人等倶已躲避,顯得格外沉寂。高拱自萬曆元年被誣刺駕,備受打擊,身材一蹶不振,幾年來近乎纏綿病榻,早已無有當年的健朗。聞聽張居正就要到了,策杖出了澄心洞,欲到首門迎候,房堯第勸止道:“江陵相今之探視玄翁,企圖不成知,玄翁當臥病,以解其疑。”說著,攙扶高拱回澄心洞臥床靜候。
張居正臉一紅,道:“玄翁,居正原覺得乃肇於要求權歸內閣的陳五事疏;厥後方知,實乃起於迎周王入京之議。”
高拱點頭道:“我說嘞,我那麼抨擊《嘉靖遺詔》,你從未出一語;給我寫的六十壽序裡,你還提及此事,以我的做法為然。叔大再深沉,也不至於藏得如此之深吧?”
“叔大!”高拱叫了一聲,淚水簌簌而下。
“玄翁知我。”張居正笑道。他不想談及關涉過往恩仇糾葛的話題,掀了掀已然斑白的長鬚,“過的快啊玄翁,居正都五十四啦!”他慨歎道。
“喔?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張居正笑道,“居正覺得,國朝二百年,閣臣宰輔以百計,若說學問之高深、觀點之獨到,非玄翁莫屬。世人隻知玄翁乃治國安邦之乾才,尚不識玄翁為思惟大師。是以玄翁的宏著,當上緊刻刊。居正知玄翁家貧,恐難以付梓,當囑撫按助玄翁刻刊。”
進得澄心洞,一眼瞥見高拱躺在病榻上,張居正快步上前,躬身見禮,旋即拉住高拱的手:“玄翁——”哽嚥著說不出話來。
高拱沉默很久,又問:“傳聞老俺還活著?北邊這幾年還溫馨吧?”
高拱安撫道:“叔大,當天下之大任,繁華不能淫;處天下之大事,禍福不能動。如無不成,則能夠退,能夠死,能夠天下非之而不顧。又如其不遇於時,則便人不知,亦囂囂,獨善其身,豹隱不見知而不悔,蓋無所往而不宜也。如此,方可稱豪傑!”
“這……”高拱楞住了。
不知不覺,已近一個時候,張居正道:“玄翁,居正出京,皇上命統統公文,仍要送居正審批,是以一起上也無喘氣之機;況玄翁年齡已高,也不易久談,本日就到這裡吧。”
“玄翁襟懷開闊,總會寬恕居正之罪。”張居正起家一揖,“居正服膺玄翁教誨,欲破世人悠悠之習,而措天下於至治。幸遭時遇主,起衰振隳,守祖宗法度,努力於成君德,抑近幸,嚴考成,綜名實,清郵傳,核地畝,皇上亦悉心聽納,目今正賦不虧,府庫充盈,總算冇有孤負玄翁期許。”說著,他俄然垂首拉住高拱的手,哽咽道,“但是,居正開罪了太多的人,因皇上奪情一事,朝廷縉紳公開上本,罵居正為禽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