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餘回到戎地那日，遠遠就聞聲戎王的大帳裡傳來編鐘的喧鬨聲。他翻開氈帳，一股濃烈的脂粉味劈麵而來，隻見戎王正摟著秦女喝酒，膝蓋上放著從秦國帶來的投壺，地上散落著摔碎的編鐘部件。“你返來了？” 戎王打了個酒嗝，腰間閒逛著穆公送的玄鳥玉佩，“秦人說你在那邊做了上卿，看來是真的 —— 他們給了你多少草場，多少美女？” 由餘盯著那枚玉佩，俄然想起穆公將它係在本身腰間時的溫度，想起秦宮的庖廚們為他特製的戎式烤肉。

穆公捏著玉爵的指節發白，酒液在青銅燈影裡晃出細碎的波紋：“先生感覺，我中原以詩書禮樂治國，為何反而亂象叢生？” 由餘回身時，皮衣上綴著的鐵製狼首配飾相互碰撞，收回冷硬的響聲：“黃帝那會兒，做天子的親身耕地，衣裳補丁摞補丁，百姓看在眼裡，天然佩服。” 他大步走到殿門前，指向正在演練揖讓之禮的卿士們，皮靴碾碎一塊雕花磚角，“現在的君主呢？把禮樂法度當金絲籠子，本身躲在裡頭喝人血酒、聽靡靡之音，百姓累斷腰交賦稅，還要山呼‘萬歲’，這不是本末倒置是甚麼？”

穆公的後背重重撞上廊柱，寒意順著脊柱爬上來。他想起客歲在關中巡查，瞥見百姓在官府逼迫下賣兒鬻女，卻還要為晉惠公的背信之戰進獻最後一袋青稞 —— 由餘的話像一把生鏽的劍，雖不鋒利卻直直戳進他的把柄。“那戎人究竟如何治國？” 他聲音發顫，不自發地放低姿勢。由餘從箭囊裡取出一塊風乾的羊肉，用隨身照顧的骨刀割下一塊，血水順著刀疤縱橫的手掌滴落：“我們首級分草場時，連本身的親兄弟都未幾占一寸；戰時衝鋒，必然騎著最瘦的馬走在最前頭。百姓看在眼裡，天然情願把最好的戰馬送給首級，把最肥的羊羔獻給部落 —— 就像您當年赦免吃馬的野人，他們至今還說，秦公的酒比戎王的奶酒更暖民氣。”

戰後，穆公帶著孟明視走進崤山峽穀，腳下的亂石堆裡還能瞥見當年的箭簇和斷戈。孟明視俄然蹲下，從雜草中撿起半片玄鳥旗殘片，布料上的血跡已變成深褐色，卻仍能辨出 “雍” 字的筆劃：“這是李老卒的旌旗，他當年為了庇護軍旗，被砍斷三根手指，卻至死都冇放手。” 穆公接過殘片，指尖觸到布料上的補丁 —— 那是兵士用本身的戰袍補綴的陳跡。“把他們的名字刻在石碑上吧。” 穆公的聲音降落，“就刻‘秦之懦夫’，讓路過的飛鳥都曉得，這裡埋著一百零八個鐵骨錚錚的好男兒。” 孟明視俄然跪地，對著空蕩蕩的山穀重重叩首，淚水砸在亂石上，驚起一群棲息在骷髏頭中的寒鴉，他鬢角的白髮在風中混亂，像極了九年前那夜的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