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秦孝公在周地會盟諸侯,顯王不得不親身出城驅逐。他坐在陳舊的馬車上,看著商鞅在席間高談 “廢井田、開阡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當年穆公稱霸,還曾向王室問禮,現在秦人連大要的尊敬都懶得保持,在周的地盤上對諸侯發號施令。二十六年,顯王再次致送文武胙,此次的胙肉因為儲存不當,已經有些發黴,他苦笑著對使者說:“武王若曉得先人用如許的胙肉送禮,怕是要從陵墓裡爬出來。” 三十三年,秦惠王派人來要賀禮,顯王翻遍國庫,隻能把王後的玉簪掰斷一支,謊稱是先王遺物。三十五年,再次致胙,他看著胙肉上的黴點,對身邊的老臣說:“當年成康之治,刑錯四十餘年不消,現在我們連塊好肉都拿不出,天命真的不在周了。” 四十四年,秦惠王稱王,諸侯紛繁效仿,顯王望著宮殿外新掛的 “王” 字大旗,俄然想起太史儋的預言 —— 本來 “霸王者出”,是周王室的喪鐘,今後天下再無獨一的王,隻要各自為政的霸主。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的阿誰春季,雒邑的天空格外陰沉。威烈王站在宗廟的台階上,看著九鼎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俄然感到腳下的地盤悄悄震顫,彷彿有甚麼陳腐的東西正在復甦。“九鼎震了。” 太史官跪在地上,聲音顫栗。威烈王握緊雕欄,指甲幾近嵌進木雕的玄鳥紋裡 —— 那是武王伐紂時的圖騰,現在已班駁不堪。他曉得,這不是簡樸的地動,是上天在警示周王室的天命將儘。就在這一年,他不得不下旨冊封韓、魏、趙為諸侯,將三個弑君篡位的大夫扶上諸侯之位,親手扯開了分封製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東周與西周打起來時,韓國想出兵救西周,有人勸韓王:“西周是故天子之國,宮裡藏著很多寶器,您按兵不動,既能夠施恩於東周,又能趁亂攻入西周,搶走寶器,何樂而不為?” 韓王一拍大腿:“好主張!” 因而看著東西周相互攻伐,坐山觀虎鬥。赧王站在城頭,看著西周的寶器被一車車運出,想起當年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具四十餘年不消,現在卻連祖宗留下的寶器都保不住,淚水忍不住滑落:“老祖宗啊,子孫不肖,讓您蒙羞了。”
漢興九十載,漢武帝東巡,在河南找到周的後嗣,封他為周子南君,不過三十裡地,比列侯還小。當週子南君在洛陽祭奠時,望著殘破的周宮遺址,想起太史公的話:“周之興也以仁,其亡也以弱。” 從後稷教民耕作,到赧王獻邑投降,周王室像個怠倦的旅人,走完了八百年的路程。那些在雒邑城頭看過的夕照,那些在宗廟聽過的九鼎轟鳴,那些在朝堂上演過的傀儡戲,終究都成了史乘中的幾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