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國朝成化年間,姑蘇府長州縣閶門外有一人,姓文名實,字若虛。生來心機慧巧,做著便能,學著便會。琴棋書畫,吹彈歌舞,件件精通。幼年間,曾有人相他有钜萬之富。他亦自恃才氣,不非常去營求出產,坐吃山空,將祖上遺命令媛家事,看看消下來。今後曉得家業有限,瞥見彆人經商牟利的,經常贏利幾倍,便也考慮做些買賣,卻又百做百不著。
是夜金老帶些酒意,點燈上床,醉眼恍惚,望去八個大錠,白晃晃排在枕邊。摸了幾摸,哈哈地笑了一聲,睡下去了。睡未安穩,隻聽得床前有人行走腳步響,心疑有賊。又諦聽著,恰象欲前不前相讓普通。床前燈火微明,揭帳一看,隻見八個大漢身穿白衣,腰繫紅帶,曲躬而前,曰:“某等兄弟,天數派定,宜在君家聽令。今蒙我翁過愛,汲引成人,不煩役使,保重多年,宴數將滿。待翁棄世後,再覓去處。今聞我翁目下將以我平分役諸郎君。我等與諸郎君輩原無前緣,故此先來告彆,往某縣某村王姓某者投托。後緣未儘,還可一麵。”語畢,回身便走。金老不知何事,吃了一驚。翻身下床,不及穿鞋,赤腳趕去。遠遠見八人出了房門。金老趕得性急,絆了房檻,撲的顛仆。颯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急起桃燈敞亮,點照枕邊,已不見了八個大錠。細思夢中所言,句句是實。歎了一日氣,硬嚥了一會,道:“不信我苦積一世,卻冇分與兒子們受用,倒是彆人家的。明顯說有處所姓名,且漸漸跟尋下落則個。”一夜不睡。
一日,見人說北京扇子好賣,他便合了一個伴計,購置扇子起來。上等金麵精美的,先將禮品求了名流詩畫,免不得是沈石出、文衡山、祝枝山拓了幾筆,便值上兩數銀子。中等的,自有一樣喬人,一隻手學寫了這幾家書畫,也就哄得人過,將假當真的買了,他自家也兀自做得來的。劣等的無金無書畫,姑息賣幾十錢,也有對合利錢,是看得見的。揀個日子裝了箱兒,到了北京。豈知北京那年,自交夏來,日日淋雨不晴,並無一毫暑氣,發市甚遲。交秋早涼,雖不見及時,幸喜天氣卻晴,有妝晃後輩要買把蘇做的扇子,袖中籠著扭捏。來買時,開箱一看,隻叫得苦。元來北京曆卻在七八月,更加日前雨濕之氣,鬥著扇上膠墨之性,弄做了個“合而言之”,揭不開了。用力揭開,東粘一層,西缺一片,但是有字有畫值代價者,一毫無用。剩劣等冇字白扇,是不壞的,能值多少?姑息賣了做盤費回家,本錢一空,頻年做事,大抵如此。不但本身虧本,但是搭他非伴,連伴計也弄壞了。故此人起他一個花名,叫做“倒運漢”。不數年,把個家事乾圓乾淨了,連老婆也未曾娶得。整天間靠著些東塗西抹,東挨西撞,也濟不得甚事。但隻是嘴頭子謅得來,會說會笑,朋友家喜好他風趣,遊耍去處少他不得;也隻好趁日,不是做家的。何況他是大模大樣過來的,幫閒行裡,又不非常入得隊。有憐他的,要薦他坐館講授,又有誠篤人家嫌他是個雜板令,高不湊,低不就。打從幫閒的、處館的兩項人見了他,也就做鬼臉,把“倒運”兩字笑他,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