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正德元年的乾清宮內燭影搖擺,鎏金獸首燭台上的羊脂白蠟燭燒至一半,蠟淚固結成蜿蜒的冰棱狀。朱厚照獨坐在禦案前,目光呆滯在一張巴掌大的照片上,燭光將照片邊沿映得透亮,彷彿要將那上麵的奇特天下灼穿。照片裡的女子穿戴短衣長褲,站在匾額下巧笑嫣然,烏髮束成兩根粗辮垂在肩頭,眉梢眼角俱是靈動,身後飛簷與玻璃幕牆的組合既詭譎又調和,匾額上「北京大學」四個燙金大字在燭光下泛著奇特的光芒。更漏聲裡,他俄然聞到鬆煙混著雪氣,想起正德二年飄著柳絮的春夜,巧妃靠在枕邊說「鐵錨堂匠人不刻反字」時,腕間燙疤掠過身材的粗糲感。
申時,張忠拚讀「Iron Age」的聲音將他拉回實際。看著寺人首級將書名曲解為「火德·艾吉」並焚香祭拜,朱厚照想起正德元年跟巧妃在廟會的場景——她當年藏驗銅密藥的茶箱,現在成了尚工局的「驗銅密箱」,箱底還刻著她歪歪扭扭的「工」字。林夏的門生證在神龕裡泛著微光,與巧妃設想的「銃門」護甲遙相照應,共同見證著「火德編年」與匠作鼎新的怪誕與實在。檀香環繞中,彷彿又瞥見她茶盞底的炭痕,那是她調試火漆時滴落的餘溫。
酉時,反射爐的火光映紅他的側臉,王守仁的密奏讓他捏緊了書包裡的當代扳手。十二年前阿誰在乾清宮展轉難眠的夜晚,他夢見林夏說「天子與匠人本該聯袂」,現在卻不得不麵對匠商罷市的實際。火焰與計算器螢幕的光斑交疊,他俄然明白:比起「火德星君」的幻象,或許真正的天命,是讓匠人在實際裡站得筆挺——就像巧妃帶著女兒給匠人送防鉛口罩時,小兒奶聲奶氣說的「叔叔的手,不該有疤」。扳手的金屬涼意透過掌心,與巧妃當年遞來防鉛配方時的溫度堆疊。
正德十一年春,豹房火德神殿內,朔日的晨霧未散。朱厚照親手翻開「火德神殿」的鎏金暗格,青銅燭台上的「工」字紋燭淚固結成錨形,張忠捧著熏香跪在一旁,爐中檀香混著鬆煙,將書包上的當代尼龍氣味掩成古舊書卷味。「陛下,巳時三刻了。」寺人首級的聲音裡帶著忐忑,視野不經意掃過書包拉鍊頭——那枚被稱作「火德金鎖」的金屬物件,在晨光中泛著奇特的寒光。此時,他指尖觸到暗格裂縫裡的鉛粉,俄然想起十二年前太原那場箭雨,劉皇後小臂上「火銃紋」刺青掠過他手背的觸感,鬆煙墨裡嵌著的鉛粉至今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