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時,陸遊和表妹唐琬結為伉儷,兩人從小青梅竹馬,豪情甚篤,婚後更是風月情濃,相敬如賓。但是好景不長,這段婚姻很快便花開荼蘼,轉眼即歇。因為陸遊的母親與唐婉分歧,陸遊迫於母命,隻好與唐婉忍痛分離,然後各自婚嫁。十年後的一個春季,兩人在沈園相見,萬般心傷湧上心頭,因而在粉牆之上題上字字泣血的《釵頭鳳》:東風惡,歡情薄,一抷愁緒,幾年離索……春如舊,人空瘦,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唐婉遂後和之:世情薄,情麵惡,欲箋苦衷,獨語斜欄……人成各,今非昨,怕人扣問,咽淚裝歡……句句痛斷肝腸,聞之落淚。不久後,唐婉便含怨而死。此情可待成追思,隻是當時已悵惘。今後,縱人間萬事展轉儘,陸遊還是幾十年難遣心傷,寫下多首記念唐婉的淒美絕世的詩詞。直到離世時的前一年,他還重遊沈園,追思伊人,追思那段至死難忘的悲苦密意。
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江南煙雨又幾重,這個春季,陳腐的杏花,仍然染紅了水月微茫,又回身慘白了一地。仍然有多情的墨客吃茶喝酒,賞花吹簫,折一枝杏花,將那心頭的悲歡冷暖,寫著,念著,怨著,疼惜著,打量著,沉湎著。
素衣莫颳風塵歎,猶及腐敗可到家。
烈馬西風塞北,杏花煙雨江南。這似是一種命定。看到杏花,總會一點也不轉彎地想到江南,想到迷離的煙雨,想到那含混不明的花香與膠葛。
便想到那首元人作的《折桂令》:來尋陌上花鈿,恰是那玉樓人醉杏花天,常言道惜花夙起,愛月夜眠,花底相逢少年……如許的曲子,如果亦人亦妖的老伶人挑了來唱,一聲聲,光滑如蛋清,依依呀呀裡,滿是驚心,像喊醒了懵懂的宿世。又偏生滄桑到骨子裡去了,聽著,想著,臉上定然滿是熱熱的眼淚。
想起梵高的杏花。與我們的江南遙不成及的杏花。他在人生的最後一年,把所繪的《杏花》作為一件禮品送給方纔出世的侄子。瓦藍色的天空,苔青色的暗影,蜿蜒的枝節,濺開乳汁普通的花瓣,開放著,含苞著,冇有一點落英,泛出潔白而斂重的光。那光,是梵高一如既往的物我兩忘,卻承載了生射中生的意義。有些隔世,有些遺世,卻讓人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