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日,老殘下午無事,正在寓中閒坐,忽見門口一乘藍呢轎落下,出去一小我,口中喊道:“鐵先生在家嗎?”老殘一看,本來就是高紹殷,趕快迎出,說:“在家,在家。請房裡坐“隻是處所卑汙,勞駕的很。”紹殷一麵道:“說那邊的話!”一麵就往裡走。進得二門,是個朝東的兩間配房。房裡靠南一張磚炕,炕上鋪著被褥;北麵一張方桌,兩張椅子;西麵兩個小小竹箱。桌上放了幾本書,一方小硯台,幾枝筆,一個印色盒子。老殘讓他上首坐了。他就順手揭過書來,細細一看,驚奇道:“這是部宋版張君房刻木的《莊子》,從那邊得來的?此書世上久不見了,季滄葦、黃丕烈諸人俱來見過,要算希世之寶呢!”老殘道:“不過先人遺留下來的幾本破書,賣又不值錢,隨便帶在行篋,解解悶兒,當小平話看罷了,何足掛齒。”再望下翻,是一本蘇東坡手寫的陶詩,就是毛子晉所仿刻的祖本。
話說世人覺得天時髦早,王小玉必還要唱一段,不知隻是他妹子出來對付幾句就結束了,當時一鬨而散。
老殘進了房門,深深作了一個揖。宮保讓在紅木炕上首坐下。紹殷劈麵相陪。彆的搬了一張方杌凳在兩人中間,宮保坐了,便問道:“傳聞補殘先生學問經濟都出眾的很。兄弟以不學之資,聖恩叫我做這封疆大吏,彆省不過經心吏治就完了,本省更有這個河工,實在難辦,以是兄弟冇有彆的體例。凡是聞有奇才異能之士,都想請來,也是集思廣益的意義。倘有見到的地點,能指教一二,那就受賜很多了。”老殘道:“宮保的政聲,有口皆碑,那是冇有得說的了。隻是河工一事,聽得外邊群情,皆是本賈讓三策,主不與河爭地的?”宮保道:“原是呢。你看,河南的河麵多寬,此地的河麵多窄呢。”老殘道:“不是這麼說。河麵窄,容不下,隻是伏汛幾十天;其他的時候,水力甚軟,沙以是易淤。要知賈讓隻是文章做得好,他也冇有辦過河工。賈讓以後,不到一百年,就有個王景出來了。他治河的體例乃是從大禹一脈下來的,專主‘禹抑大水’的‘抑’字,與賈讓之說正相反背。自他治過以後,一千多年冇河患。明朝潘季馴,本朝靳文襄,皆略仿其意,遂享盛名。宮保想必也是曉得的。”宮保道:“王景是用何體例呢?”老殘道:“他是從‘播為九河,同為逆河’,‘播’‘同’兩個字上悟出來的。《後漢書》上也隻要‘十裡立一水門,令更相回注’兩句話。至於此中盤曲,亦非傾蓋之間所能儘的,容漸漸的做個說帖呈覽,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