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藥園被雲台山的陽坡與陰坡割成明暗兩半:朝陽處的白芍在青石板裂縫間昂然矗立,葉片被陽光曬得半透明,葉脈如金箔般透亮;背陰處的白芍則躲在老梨樹班駁的樹蔭裡,葉片微卷如害臊的少女,葉脈間凝著未曦的露氣。阿林跟著葉承天的腳步跨過青石小徑,俄然發明兩種白芍連根莖的姿勢都截然分歧——陽坡的根莖短粗如拳手,表皮青中透紅,鬚根呈爪狀向四周伸展;陰坡的根莖頎長如繡針,表皮乳白似羊脂,鬚根如絲絛般垂落,在腐葉土上織出精密的網。
“師父,為甚麼春分的白芍特彆養血?”他昂首望向正在晾曬柴胡的葉承天,鼻尖漫著白芍特有的甜潤,混著遠處桃花的粉香,像團揉碎的雲絮堵在齒間。
阿林摸了摸陽坡白芍的葉片,觸感粗糲如麻布,葉緣的鋸齒比陰坡的深銳很多,竟與人體期門穴的位置一一對應。轉而走到陰坡,指尖剛觸到白芍的莖稈,涼意便順著指縫爬上來,葉片柔嫩如絹,葉緣鋸齒淺得幾近看不見,“陰坡白芍得樹蔭之護,”葉承天拈起片帶露的葉子,露水順著葉脈滾落在根莖的“菊花心”,竟將中間的淡紅暈染得更濃,“你看這根莖,鬚根頎長如中醫診脈的絲線,表皮的乳白是吸納了樹蔭下的太陰之氣,”他悄悄掰斷陰坡白芍,斷麵的“菊花心”紋路深密如織錦,甜潤的藥香裡帶著泥土的沉鬱,“就像長年勞累的繡娘,氣血藏得深,最善補肝血——花農的眩暈,恰是要用這類‘藏而能養’的陰坡白芍,方能讓浮散的肝陽重回下焦。”
“陽坡白芍承陽光之照,得木氣之剛。”葉承天蹲下身,指尖叩擊陽坡白芍的根莖,收回清脆的“篤篤”聲,驚飛了葉片上的粉蝶,“你看這鬚根,五歧而出如肝木升發之象,表皮的青紅是接收了陽光的離火之氣,”他掰斷一截莖稈,斷麵的“菊花心”紋路較淺,卻透著辛辣的藥香,“就像脾氣暴躁的匠人,舉手投足帶著剛毅,最善破氣鬱——還記得客歲阿誰怒後脅痛的樵夫嗎?用的就是陽坡白芍配柴胡,三劑下去,肝氣像被劈開的柴垛般暢達。”
花農扛起花鋤時,藤蔓與鋤柄摩擦收回的細響,竟與她行走時三陰交穴的氣血活動節拍分歧。鋤尖的硃砂紅土蹭到藤葉,留下的陳跡剛好覆蓋葉片的主脈,恍若大地在草木上寫下的護佑符文。路過藥園籬笆時,新抽的白芍苗正朝著她的方向微微傾斜,葉片對生的姿勢與她花鋤上的藤蔓構成隔空照應,露水從葉尖滾落,打在她腳邊的青石板,收回“嗒”的輕響,與她腕間三陰交穴的脈搏跳動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