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吼怒著劃過天空,彷彿令氛圍都要燃燒了。落到陣地上,各處著花,血肉橫飛,大地顫抖,震耳欲聾……我爺爺茫然地站在一堆肢體殘破的死屍中間,他完整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天下俄然靜得可駭。擔架從他手中滑落,他不曉得該救誰好。氛圍中稠濁著各種氣味,他已經分不清哪些是血腥味,哪些是硝煙味,哪些又是人的大便披髮的氣味。
躲在深山裡的野狼都不吝長途奔襲,跑到平原城郭四周興風作浪來了,可見這世道已經亂到甚麼程度,可見那股濃濃的血腥氣已經滿盈在六合間。
那是我爺爺平生頭一次進省會,他冇有看到神馳中的都會的繁華氣象,所到之處殘破殘落,哀鴻遍野。那些即將登上城頭的兵士都殺紅了眼,拚了命往上爬,中彈後紛繁從雲梯上墜落下去,那場景的確就像是一頭瘋牛正在抖掉身上的虱子。
我爺爺一手擎著火把,一手扛著鐵鍬,踩著密密麻麻如同蜂窩一樣的炮彈坑踉蹌前行,坑中泥水異化著汙血,在火光的暉映下披收回紫玄色的氣暈。
一道淡紅色熒光倏然間噴薄而出,映紅了我爺爺稚嫩中透著幾分老成的臉龐,當我爺爺看清了那東西是甚麼,眼睛裡精光流轉,百感交集,竟然衝動地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爺爺懷著忐忑不安的表情漸漸走近小汽車,打著火把一照,麵前的氣象頓時令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禁不住連退數步。
從穿戴打扮方麵根基上可判定出這家人非富即貴,我爺爺隻是獵奇,在臨仙鎮即將束縛的前一個月,就連我們鎮上最大的地主周百萬那樣的土財主都想方設法逃到台灣去了。這家人如何會擠在災黎步隊裡,稀裡胡塗地就命喪荒郊了呢?
那皮包鼓鼓囊囊的,彷彿內裡裝著很首要的東西,乃至於在臨死關頭,它的仆人仍然不肯放棄它,想要把它帶到另一個天下。男仆人的額頭上還嵌入一塊炮彈碎片。
阿誰期間的鄉間人一年裡也隻要兩個季候的衣服可供遮羞,要麼披夏裝,要麼穿冬服,冇有彆的挑選,再加上當時還冇有溫室效應這類變態物種,氣溫遍及比現在要低一些,是以凡是還冇到夏季,人們就已經都換上棉襖棉褲了。
女仆人一身斑斕旗袍,看上去文靜淑雅,端莊娟秀,貴婦人的表麵下還模糊透著大師閨秀的影子。她和一雙後代坐在後排,麵對存亡決定,母愛的本能令她毫不躊躇地保持著像老母雞伸開翅膀一樣翼護小雞的姿式,那兩個孩子寧靜地伸直在媽媽暖和的度量裡,隻是他們也都身中數彈,夢落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