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幾日,來到朔州舞陽村處所,一個大村莊裡。時價仲冬,雪花飄飄,見樹影裡一個酒簾挑出。郝孝德道:“克明兄,我們這裡吃三杯酒再走如何?”杜如晦道:“使得。”到了店門首,兩人上馬進店坐定。店家捧上酒肴。吃了些麪餅和火酒,耳邊隻聽得叮叮噹噹,敲棰聲響;兩人把牲口在那邊上料,轉過灣頭,隻見大樹下一個大鐵作坊,三四小我都在那邊熱烘烘打鐵。樹底下一張桌子,擺著一盤牛肉,一盤炙鵝,一盤饃饃。麵南板凳上,坐著一大漢,身長九尺,膀闊二停,滿部髯毛,麵如鐵色,目若朗星,威風凜冽,氣度昂昂。擺佈坐著兩小我,一人固執壺,一人捧著碗,滿滿的斟上,奉與大漢。那大漢也不推讓,大咀大嚼,旁若無人。連續吃了十來碗酒,忽掀髯大笑道:“人家借債,向富戶挪移,你二兄反要貧民討取;人家借債,是借主寫文券約,你二兄反要放主書帖契,豈不是怪事?”右手那人說道:“又不要兄一厘銀子,隻求一個帖子,便救了我的性命了。”如飛又斟上酒來。那大漢道:“既如此說,快取紙筆來,待我寫了再吃酒,免得吃醉了酒,寫得不好。”二人見說,忙向胸前取出一幅紅箋來,一人進屋裡取筆硯,放在桌上。右手那人,便磕下頭去。那大漢道:“莫拜莫拜,待我寫就是。”拿起筆來,便道:“叫我如何寫,快念出來!”那兩個道:“隻寫上尉遲恭支取庫銀五百兩正,大業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給。”大漢題起筆來,如命直書完了,把筆擲桌上,又哈哈大笑,拿起酒來,一飲而儘,也不謝聲,竟踱進對門作坊裡去了。又去清算了杯盤,滿麵欣喜,向東而行。杜如晦趨近前舉手問道:“二兄長,方纔阿誰大漢,是多麼樣人,二兄這般敬他?”一個答道:“他姓尉遲名恭,字敬德,馬邑人氏。他有二三千斤體力,能使一根渾鐵單鞭,也曾讀過詩書,為了測驗不第,見四方擾攘,不肯輕身退隱。他祖上原是個鐵作坊,因閒住在家,開這作坊度日。”杜如晦道:“剛纔二兄求他帖兒,做甚麼?”二人道:“這個話長,不便奉告,請彆了。”杜如晦見這一條豪傑,尚無人用他,要想住在這個村裡,盤桓幾日,結識他薦於唐公。無法郝孝德催促上路,又見伴當牽著牲口來尋,隻得上馬,心中有一個尉遲恭罷了。恰是:
自是灰塵識天子,故交雲雨惱襄王。
六合間兩截人的甚多:處貧困落寞之時,共交心行事,覺厚寬有情,東風四海。至繁華衡量之際,其立心做事,與前相違,不時要防人算計他,刻刻恐本身跌下來。這個弊端,十人九犯。總因天賦之性,見地學問,隻獲得這個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