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南都城裡,每年四月半後,秦淮景色垂垂好了。那外江的船,都下掉了樓子,換上涼篷,撐了出去。船艙中間,放一張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擺著宜興沙壺,極細的成窯、宣窯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那遊船的,備了酒和肴饌及果碟到這河裡來遊。就是走路的人,也買幾個錢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漸漸而行。到天氣晚了,每船兩盞明角燈,一來一往。映著河裡,高低敞亮。自文德橋至利涉橋、東水關,夜夜歌樂不斷。又有那些遊人,買了水老鼠花在河內放。那水花直站在河裡,放出來就和一樹梨花普通,每夜直到四更時才歇。
當下四五人交心話舊,一向飲到半夜。在杜少卿河房前,見那河裡燈火闌珊,歌樂漸歇,耳邊忽聽得玉簫一聲。世人道:“我們各自分離罷。”武書也上了岸去。莊濯江雖大哥,事莊紹光極是有禮。當下杜少卿在河房前過,上去回家。莊濯江在船上一起送莊紹光到北門橋,還本身同登陸,家人打燈籠,同盧信侯送到莊紹光家,方纔歸去。莊紹光留盧信侯住了一夜。次日,還是同往湖園去了。莊濯江次日寫了“莊潔率子非熊”的帖子,來拜杜少卿。杜少卿到蓮花橋來回拜,留著談了一日。
這劃子走近大船跟前,杜少卿同武書認得那兩個客,一個是盧信侯,一個是莊紹光,卻認不得那兩小我。莊紹光瞥見二人,立起家來道:“少卿兄,你請過來坐。”杜少卿同武書上了大船。仆人和二位見禮,便問:“貴姓?”莊紹光道:“此位是天長杜少卿兄,此位是武正字兄。”那仆人道:“天長杜先生,當初有一名做贛州太守的,但是貴本家?”杜少卿驚道:“這便是先君。”那仆人道:“我四十年前,與尊大人整天相聚。敘祖親,尊翁還是我的表兄。”杜少卿道:“莫不是莊濯江表叔麼?”那仆人道:“豈敢,我便是。”杜少卿道:“小侄當年年幼,未曾會過。今幸會晤表叔,失敬了。”重新同莊濯江敘了禮。武書問莊紹光道:“這位老先生但是老先生貴族?”莊征君笑道:“這還是舍侄,倒是先君受業的弟子。我也和他相彆了四十年。剋日才從淮揚來。”武書又問:“此位?”莊濯江道:“這便是小兒。”也過來見了禮,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