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家摒擋了些柴米,就把家裡笙簫管笛、三絃琵琶,都查點了出來,也有斷了弦,也有壞了皮的,一總塵灰寸壅。他查出來放在那邊,到總寓中間茶社內去會會同業。才走進茶社,隻見一小我坐在那邊,頭戴高帽,身穿寶藍緞直裰,腳下粉底皂靴,單獨坐在那邊吃茶。鮑文卿近前一看,原是他同班唱鬚生的錢麻子。錢麻子見了他來,說道:“文卿,你從幾時返來的?請坐吃茶。”鮑文卿道:“我方纔遠遠瞥見你,隻迷惑是那一名翰林、科、道老爺錯走到我這裡來吃茶,本來就是你這老屁精!”當下坐了吃茶。錢麻子道:“文卿,你在京裡走了一回,見過幾個仕進的,回家就拿翰林、科、道來嚇我了!”鮑文卿道:“兄弟,不是如許說。像這衣服、靴子,不是我們行事的人能夠穿得的。你穿如許衣裳,叫那讀書的人穿甚麼?”錢麻子道:“現在事,那是二十年前的講究了!南京這些鄉紳人家壽誕或是喪事,我們隻拿一副蠟燭去,他就要留我們坐著一桌用飯。憑他甚麼大官,他也隻坐鄙人麵。若遇同席有幾個學裡酸子,我眼角裡還未曾瞥見他哩!”鮑文卿道:“兄弟,你說如許不安本分的話,不但來生還做伶人,連變驢變馬都是該的!”錢麻子笑著打了他一下。茶社裡拿上點心來吃。
過了幾日,公然差一個衙役,拿著書子,把鮑文卿送到安東縣。向知縣把書子拆開一看,大驚,忙叫快開宅門,請這位鮑相公出去。向知縣便迎了出去。鮑文卿青衣小帽,走進宅門,雙膝跪下,便叩老爺的頭,跪在地下請老爺的安。向知縣雙手來扶,要同他敘禮。他道:“小的多麼人,敢與老爺見禮!”向知縣道:“你是下屬衙門裡的人,何況與我有恩,如何拘這個禮?快請起來,好讓我拜謝!”他再三不肯。向知縣拉他坐,他決然不敢坐。向知縣急了,說:“崔大老爺送了你來,我若這般待你,崔大老爺曉得不便。”鮑文卿道:“雖是老爺要格外汲引小的,但這個乾係朝廷體統,小的決然不敢。”立著垂手回了幾句話,退到廊下去了。向知縣托家裡親戚出來陪,他也斷不敢當,掉隊叫管家出來陪,他才歡樂了,坐在管家房裡有說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