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得稠密,忽見樓梯上又走上兩個戴方巾的秀纔來,前麵一個穿一件繭綢直裰,胸前油了一塊,前麵一個穿一件玄色直裰,兩個袖子破的晃閒逛蕩的,走了上來。兩個秀才一眼瞥見王義安,那穿繭綢的道:“這不是我們這裡豐家巷婊子家掌櫃的烏龜王義安?”那穿玄色的道:“如何不是他。他如何敢戴了方巾在這裡混鬨!”不由分辯,走上去,一把扯掉了他的方巾,劈臉就是一個大嘴巴,打的烏龜跪在地下叩首如搗蒜,兩個秀才更加威風。牛玉圃走上去扯勸,被兩個秀才啐了一口,說道:“你一個衣冠中人,同這烏龜坐著一桌子用飯!你不曉得罷了,既曉得,還要來替他勸鬨,連你也該死了!還不快走,在這裡討冇臉!”牛玉圃見這事不好,悄悄拉了牛浦,走下樓來,會了賬,吃緊走歸去了。
少停,天氣大亮。船家燒起臉水,送進艙去,長隨們都到後艙來洗臉。候著他們洗完,也遞過一盆水與牛浦洗了。隻見兩個長隨打傘登陸去了,一個長隨取了一隻金華火腿在船邊上向著港裡洗。洗了一會,那兩個長隨買了一尾時魚、一隻燒鴨、一方肉,和些鮮筍、芹菜,一齊拿上船來。船家量米燒飯,幾個長隨過來清算這幾樣肴饌,整治伏貼,裝做四大盤,又燙了一壺酒,捧進艙去與那人吃早餐。吃多餘下的,四個長隨拿到船後板上,齊坐著吃了一會。吃畢,打抹船板潔淨,纔是船家在煙篷底下取出一碟蘿蔔乾和一碗飯與牛浦吃,牛浦也吃了。
管家捧出四個小菜碟,兩雙碗筷來,抬桌子,擺飯。牛玉圃向牛浦道:“他們擺飯另有一會工夫,我和你且在那邊逛逛,那邊另有很多劃一屋子都雅。”當下領著牛浦走過了一個小橋,循著塘沿走,瞥見那邊高凹凸低很多樓閣。那塘沿略窄,一起栽著十幾棵柳樹。牛玉圃走著,轉頭過來向他說道:“方纔仆人問著你話,你如何不承諾?”牛浦眼瞪瞪的望著牛玉圃的臉說,不覺一腳蹉了個空,半截身子掉下塘去。牛玉圃倉猝來扶,虧有柳樹攔著,拉了起來,鞋襪都濕透了,衣服上淋淋漓漓的半截水。牛玉圃惱了,沉著臉道:“你本來是上不的檯盤的人!”忙叫小廝氈包裡拿出一件衣裳來與他換了,先送他回下處。隻因這一番,有分教: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化。
那雨雖略止了些,風卻未曾住。到晌中午分,那人把艙後開了一扇板,一眼瞥見牛浦,問道:“這是甚麼人?”船家陪著笑容說道:“這是小的們帶的一分酒資。”那人道:“你這位少年何不進艙來坐坐?”牛浦得不得這一聲,趕緊從前麵鑽進艙來,便向那人作揖、下跪。那人舉手道:“船艙裡窄,不必行這個禮,你且坐下。”牛浦道:“不敢拜問老先生貴姓?”那人道:“我麼,姓牛,名瑤,草字叫做玉圃。我本是徽州人。你姓甚麼?”牛浦道:“晚生也姓牛,本籍本來也是新安。”牛玉圃不等他說完,便接著道:“你既然姓牛,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和你祖孫相稱罷。我們徽州人稱叔祖是叔公,你從今隻叫我做叔公罷了。”牛浦聽了這話,也覺驚詫。因見他如此麵子,不敢違拗,因問道:“叔公此番到揚有甚麼公事?”牛玉圃道:“我不瞞你說,我八轎的官也不知相與過多少,阿誰不要我到他衙門裡去?我是懶出門。現在在這店主萬雪齋家,也不是甚麼要緊的人。他圖我相與的官府多,有些陣容,每年請我在這裡,送我幾百兩銀,留我代筆,代筆也隻是個名色。我也不奈煩住在他家阿誰俗處所,我安閒子午宮住。你現在既認了我,我自有效的著你處。”當下向船家說:“把他的行李拿進艙來,船錢也在我這裡算。”船家道:“老爺又認著了一個本家,要多賞小的們幾個酒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