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禮已畢,大廳、二廳、書房、內堂屋,官客並堂客,共擺了二十多桌酒菜。吃到半夜時分,嚴監生正在大廳陪著客,奶媽倉猝走了出來講道:“奶奶斷了氣了!”嚴監生哭著走了出來,隻見趙氏扶著床沿,一頭撞去,已經哭死了。世人且扶著趙氏灌開水,撬開牙齒,灌了下去,灌醒了時,披頭撒發,滿地打滾,哭的天昏地暗。連嚴監生也無可何如。管家都在廳上。堂客都在堂屋候殮。隻要兩個舅奶奶在房裡,乘著人亂,將些衣服、金珠、金飾,一擄精空,連趙氏方纔戴的赤金冠子滾在地下,也拾起來藏在懷裡。嚴監生倉猝叫奶媽抱起哥子來,拿一搭麻替他披著。當時衣衾棺槨,都是現成的。入過了殮,天賦亮了。棺木停在第二層中堂內,世人出去參了靈,各自散了。次日送孝布,每家兩個。
自此,嚴監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不轉頭。諸親六眷都來問候。五個侄子穿越的過來陪郎中弄藥。到中秋已後,醫家都不下藥了。把管莊的家人都從鄉裡叫了上來。病重得連續三天不能說話。晚間擠了一屋的人,桌上點著一盞燈。嚴監生喉嚨裡痰響得一進一出,一聲不倒一聲的,總不得斷氣,還把手從被單裡拿出來,伸著兩個指頭。大侄子走上前來問道:“二叔,你莫不是另有兩個親人未曾見麵?”他就把頭搖了兩三搖。二侄子走上前來問道:“二叔,莫不是另有兩筆銀子在那邊,未曾叮嚀明白?”他把兩眼睜的的溜圓,把頭又狠狠搖了幾搖,更加指得緊了。奶媽抱著哥子插口道:“老爺想是因兩位舅爺不在跟前,故此記念。”他聽了這話,把眼閉著點頭,那手隻是指著不動。趙氏倉猝揩揩眼淚,走近上前道:“爺,彆人都說的不相乾,隻要我曉得你的意義!”隻因這一句話,有分教:
爭田奪產,又從骨肉起戈矛;
不知趙氏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化。
那一日,早上吃過藥,聽著蕭蕭落葉打的窗子響,自感覺內心虛怯,長歎了一口氣,把臉朝床內裡睡下。趙氏從房外同兩位舅爺出去問病,就告彆了到省會裡鄉試去。嚴監生叫丫環扶起來強勉坐著。王德、王仁道:“好幾日未曾看妹丈,本來又瘦了些,喜得精力還好。”嚴監生請他坐下,說了些恭喜的話,留在房裡吃點心,就講到除夕晚裡這一番話,叫趙氏拿出幾封銀子來,指著趙氏說道:“這倒是他的意義,說姐姐留下來的一點東西,送與二位老舅添著做恭喜的盤費。我這病勢沉重,將來二位回府,不知可會的著了?我死以後,二位老舅照顧你外甥長大,教他讀讀書,掙著進個學,免得像我平生,整天受大房裡的氣!”二位接了銀子,每位懷裡帶著兩封,謝了又謝,又說了很多的安撫的話,道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