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張愛玲小說集_第40章 紅玫瑰與白玫瑰(6) 首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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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四年六月〕

振保把手抵著玻璃窗,清楚地感覺本身的手,本身的呼吸,深深哀痛著。他想起碗櫥裡有一瓶白蘭地酒,取了來,倒了滿滿一玻璃杯,麵向外立在視窗漸漸呷著。煙鸝走到他背後,說道:“是該當喝口白蘭地暖暖肚子,不然真要著涼了。”白蘭地的熱氣直衝到他臉上,他變成火眼金睛,掉過甚來仇恨地看了她一眼。他討厭那樣的殷勤乾脆,特彆討厭的是:她彷彿在背後窺測著,看他曉得多少。

他在大門口脫下濕透的鞋襪,交給女傭,本身赤了腳上樓走到寢室裡,探手去摸電燈的開關。浴室裡點著燈,從那半開的門望出來,淡黃白的浴間像個狹長的軸。燈下的煙鸝也是本質的淡黃白。當然曆代的美女畫向來冇有采納過如許難堪的題材――她提著褲子,彎著腰,正要站起家,頭髮從臉上直披下來,已經換了白地小花的寢衣,短衫摟得高高的,一半壓在頷下,睡褲癡肥地堆在腳麵上,中間暴露長長一截白蠶似的身軀。如果在美國,或答應以作很好的草紙告白,但是振保倉促一瞥,隻感覺在家常中有一種肮臟,像下雨天頭髮窠裡的感受,稀濕的,收回翁鬱的人氣。

客室裡大敞著門,聽得見無線電裡那樸重明朗的男人侃侃發言,都是他有理。振保想道:“我待她不錯呀!我不愛她,但是我冇有甚麼對不起她的處所。我待她不能算壞了。輕賤東西,約莫她曉得本身太不可,必須找個比她再輕賤的。來安撫她本身。但是我待她這麼好,這麼好――”

浴缸裡放著一盆不知甚麼花,開足了,是柔滑的黃,雖冇淋到雨,也像是感到了雨氣,腳盆就放在花盆隔壁,振保坐在浴缸的邊沿,哈腰洗腳,謹慎不把熱水濺到花朵上,低下頭的時候也聞見一點成心偶然的暗香。他把一條腿擱在膝蓋上,用手巾揩乾每一個腳指,俄然疼惜本身起來。他看著本身的皮肉,不像是本身在看,而像是本身以外的一個愛人,深深哀痛著,感覺他白糟蹋了本身。

他開了寢室的燈,煙鸝見他返來了,趕緊問:“腳上弄濕了冇有?”振保應了一聲道:“頓時得洗腳。”煙鸝道:“我就出來了。我叫餘媽燒水去。”振保道:“她在燒。”煙鸝洗了手出來,餘媽也把水壺拎了來了。振保打了個噴嚏,餘媽道:“著涼了罷!可要把門關起來?”振保關了門獨安閒浴室裡,雨下得很大,忒啦啦打在玻璃窗上。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過改過,又變了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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