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凝神聽著,公然三爺三奶奶四奶奶一起嚷上樓來,孔殷間不知他們說些甚麼。陽台前麵的堂屋裡,坐著六蜜斯,七蜜斯,八蜜斯,和三房四房的孩子們,這時都有些皇皇然。四爺在陽台上,暗處看亮處,分外眼明,隻見門一開,三爺穿戴笠衫短褲,摣開兩腿站在門檻上,背過手去,啪啦啪啦鞭撻股際的蚊子,遠遠的向四爺叫道:“老四你猜如何著?六妹離掉的那一名,說是得了肺炎,死了!”四爺放下胡琴往房裡走,問道:“是誰來給的信?”三爺道:“徐太太。”說著,轉頭用扇子去攆三奶奶道:“你彆跟上來湊熱烈呀!徐太太還在樓底下呢,她胖,怕爬樓。你還不去陪陪她!”三奶奶去了,四爺如有所思道:“死的阿誰不是徐太太的親戚麼?”三爺道:“可不是。看這模樣,是他們家特為托了徐太太來遞信給我們的,當然是成心圖的。”四爺道:“他們莫非是要六妹去奔喪?”三爺用扇子柄颳了刮頭皮道:“照說呢,倒也是應當”他們同時看了六蜜斯一眼。白流蘇坐在屋子的一角,慢條斯理繡著一隻拖鞋,方纔三爺四爺一遞一聲說話,彷彿是冇有她發言的餘地,這時她便淡淡隧道:“離過婚了,又去做他的孀婦,讓人家笑掉了牙齒!”她若無其事地持續做她的鞋子,但是手指頭上直冒盜汗,針澀了,再也拔不疇昔。
四奶奶站在三爺背後,笑了一聲道:“本身骨肉,照說不該提錢的話。提起錢來,這話可就長了!我早就跟我們老四說過――我說:老四,你去勸勸三爺,你們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奶奶的錢哪,冇的沾上了倒黴!她一嫁到婆家,丈夫就變成了敗家子。回到孃家來,目睹得孃家就要敗光了――天生的掃帚星!”三爺道:“四奶奶這話有理。我們當時候,如果冇讓她入股子,決不至於弄得一敗塗地!”
那人走到床前坐下了,一開口,倒是徐太太的聲音。徐太太勸道:“六蜜斯,彆悲傷了,起來,起來,大熱的天”流蘇撐著床勉強站了起來,道:“嬸子,我我在這兒再也呆不下去了。早就曉得人家多嫌著我,就隻差明說。今兒劈麵鑼,劈麵鼓,發過話了,我可冇有臉再住下去了!”徐太太扯她在床沿上一同坐下,悄悄隧道:“你也太誠懇了,不怪人家欺負你,你哥哥們把你的錢盤來盤去盤光了。就贍養你一輩子也是應當的。”
三爺道:“六妹,話不是這麼說。他當初有很多對不起你的處所,我們全曉得。現在人已經死了,莫非你還記在內心?他丟下的那兩個姨奶奶,天然是守不住的。你這會子堂堂正正地歸去替他帶孝主喪,誰敢笑你?你固然冇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著呢?隨你挑一個,過繼過來。傢俬固然不剩甚麼了,他家是個大族,就是撥你看管祠堂,也餓不死你母子。”白流蘇嘲笑道:“三哥替我想得真殷勤!便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經離了這麼七八年了。依你說,當初那些法律手續都是糊鬼不成?我們可不能拿著法律鬨著玩哪!”三爺道:“你彆動不動就拿法律來唬人!法律呀,明天改,明天改,我這天理情麵,三綱五常,但是改不了的!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流蘇站起家來道:“你這話,七八年前為甚麼不說?”三爺道:“我隻怕你多了心,隻當我們不肯收留你。”流蘇道:“哦?現在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你把我的錢用光了,你不怕我多心了?”三爺直問到她臉上道:“我用了你的錢?我用了你幾個大錢?你住在我們家,吃我們的,喝我們的,疇前還罷了,添小我不過添雙筷子,現在你去探聽探聽看,米是甚麼代價?我不提錢,你倒提起錢來了!”